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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你就是江怀越?”宿昕横着眼打量对方几眼不悦又不屑眼神里却还透着几分怀疑。

“小公爷以为呢?”江怀越微微扬起眉梢,唇边带着似笑非笑之意镇宁侯站在一旁,听到他那语调,看到他那笑意,浑身寒毛直竖。

宿昕冷哼一声低声嘀咕了一句:“虚有其表而已。”

江怀越装作没听到慢慢道:“江某前些天奉旨去了一趟保定未曾想手下们居然有眼不识泰山,误将小公爷给抓了回来,实在是做事鲁莽,还请小公爷见谅。”

“误将我抓回?”宿昕双手抱胸一副看穿真相的神情,“我说你就别假惺惺了,谁还不知道在京城内你们厂卫横行无忌只要是看到或者听到谁对朝政有所议论,哪怕是讲得在理也照抓不误。我这些天可没少看到其他人也被逮进来边上几个牢房关押的不都是这样的读书人吗?”

江怀越平静道:“小公爷您也说了,不仅是我们西缉事厂还有东厂和锦衣卫俱有这样的职责可见这些事情并非都是我们几个管事的自作主张若万岁不允许我们这些底下人又怎会大动干戈呢?”

“万岁还不是听信了你们这几个人的花言巧语?”宿昕冷哂,“朝中自有六部和内阁各司其职,你们这些人本来只该负责护卫伺候的,却越俎代庖,甚至凌驾于众官员之上。我听说你每到一处,当地官员必得跪拜相迎,恐怕内阁首辅外出也不过如此阵仗!”

“那也是他们自发如此,江某从未提出过任何要求。小公爷,江某与您先前素未谋面,您何苦对这些事情耿耿于怀,倒像是你我结怨多年一般。”

宿昕“哈”了一声:“你说的轻巧,好像是我无事生非?”

镇宁侯在一边忍不住道:“国公爷让你上京给太后贺寿的,可没让你和厂卫们过不去。”

“你就别提老头儿了,也不知道怎么就越活越顽固!”宿昕其实还有一肚子怨气,只是碍于江怀越在场,没好意思讲出来。

他在南京的时候,就经常听说西缉事厂近几年风头正猛,大有赶超东厂与锦衣卫的形势。本来东厂的存在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又加设了一个西厂,压制得京城百姓和官员时时小心事事谨慎,有几名激烈反对西厂建立的官员甚至被罗织罪名抓进了大牢,到最后轻则抄家罢官,重则丢了性命。

他也曾建议父亲以勋臣之后的身份诚恳上书,请求君王停办东西两厂,或者至少也应该削减他们的势力,不能纵由这些人狐假虎威,凌虐百姓。然而国公爷却斥责说他实属多事,满朝文武中自然有人会看不过去,何必由他来挑这个头?

“您是怕惹祸上身?好歹咱们的祖先也是威风赫赫的开国功臣,您怎么就变得这样畏首畏尾了呢?人人都这样的话,那还有谁愿意出来说话?”宿昕曾不满意父亲的态度,与之发生了争论。

“开国那时候当然得不惜自己的小命了,成王败寇谁不懂?眼看天下就要到手,谁会胆小如鼠畏葸不前?”国公爷抓起书本就往他头上敲了一记,“太平时节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文死谏武死战,你是想让这国公府不得安生?”

宿昕为之郁闷,他这个老爹,以前是嫌弃他没有头悬梁锥刺股的苦学精神,从小就灌输了一大堆古人如何发愤图强尽忠为国的大道理,说那些事迹的时候,那叫一个正气凛然气贯长虹,害得他小时候还掉了好几次感动的热泪。没想到等到他接受了这样的熏陶,对那些横行无忌的厂卫看不惯时,老国公爷又教训他不懂得明哲保身,那副看他不上的样子,让宿昕十足感到从小到大就一直在受着欺骗。

故此,他在又一次被老父亲训斥嘲讽之后,一怒之下孤身离开了南京直奔京城,原先是想在进宫后面见圣上,说一说如今市井间对厂卫的畏惧已经超出了对皇权的敬畏,然而转念一想空口无凭,于是隐姓埋名有意撒网,目的就是自己先体验一次被抓,混进牢房亲眼看看里面的惨状,出来之后直接禀告给皇上,这样总该最有说服力了吧?

“国公爷可是看着糊涂实则清醒得很,你小子能学到他一半功力,就够立足了。”镇宁侯摇头,“行了,既然已经见到了怀越,那是不是该出去了?你看看这一身衣服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还穿在身上!”

宿昕斜着眼睛看江怀越:“听你的意思,就是自己完全行得正坐得端,凡事都是万岁爷首肯,所有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江怀越淡淡一笑:“话也不能这样说,万岁日理万机,我怎么可能事无巨细样样禀告?但凡大事要紧事,必定都是万岁同意的,这一点小公爷还请放心。”

“行,你既然这样说,那我就去宫里见见万岁爷,问一问这当街暴打随意抓人到底是大事,还是小事……”宿昕一边说,一边整顿那件皱巴巴的长袍,镇宁侯无奈道:“你这个人真是说不通,刚才还说老爹顽固,自己不也一样?”

“他不是说万岁都同意吗?那又何必怕我去说?”宿昕整顿了衣衫,背着手昂首挺胸就往铁门外走,没料到才出牢门,就见转角处站着一名亭亭玉立的少女,惊得他连忙收回脚,尴尬地咳嗽了一声。

“相思?你怎么也来了……”

相思微笑着朝他行礼:“宿公子,我是听说您不肯出狱,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您这次倒是自己走出来了。”

“啊,那什么,因为西厂提督回来了,我这走也走得体面,没白进来一次。”他脑海里盘算了不少,又赶紧道,“这地方不宜久留,咱们还是边走边说,大牢里有什么好玩的,是吧?”

相思忍不住笑了笑:“那您先前不还待得起劲?”

“咳,那是之前,江怀越又没回来,我在牢里自在得很……”说话间,后方响起脚步声,镇宁侯与江怀越已经走了过来。相思装作与江怀越不熟悉的样子,朝着两人行礼。“相思见过侯爷,还有这位,嗯……提督大人。”

江怀越睨着这个精怪不说话,镇宁侯倒是没想到她也会来,不由诧异道:“你是怎么进来的?”

“之前跟着侯爷来过,刚才在门口说是侯爷叫我来的,他们就没为难我。”相思笑了笑,“还望侯爷恕罪呢。”

“哦,小事无妨。你也是为了宿公子着想嘛……”镇宁侯见江怀越肃着脸站在一旁,想起了什么似的介绍道,“蕴之啊,你还记得这一位吗?”

江怀越板起脸来,骄矜着打量了一下相思,缓缓道:“只是看着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