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爷爷死后奶奶第一次上山看他。儿女们怕母亲伤心过度又再度病倒,所以爷爷的葬礼奶奶也没能参加。
爷爷和奶奶年轻的时候都是教师,但在那次文化运动中因为身份不好被迫回到乡下过起农耕生活。奶奶从小在大地主家长大,娇生惯养,十指不沾阳春水,到了乡下各种不适应。初夏听母亲说,奶奶和爷爷曾经经历过长达两年的冷战。这是初夏怎么也想不到的,因为在她眼里,爷爷奶奶感情笃定,虽然有时拌几句嘴,但最终都以奶奶的碎碎念和解。
快九十岁的奶奶颤颤巍巍站在墓碑前,还是跟以前一样碎碎念:“老头子,我终于来看你了。一个人待在这里闷坏了吧。”
说着她从布袋里掏出一条黑色毛呢裤子说:“这是你平常最爱穿的裤子,我给你带过来了。”
“妈,我带你到那边烧。”大伯搀扶着奶奶往旁边焚烧池走过去。
过了好一会儿奶奶和大伯又回来。奶奶小声地说:“刚刚我在你爸爸的裤兜里揣了一封信。”
初夏心里一暖,爷爷奶奶风风雨雨几十年,辛辛苦苦养育六个儿女,在那个资源贫乏的年代,这是何等艰辛。死后一别两宽,生在剩下不多的日子里日日思念另一头的那个人。这样一想都是极其伟大的爱情。
再想想现在自己所处的时代,所谓的爱情,完全不用考验,在生活面前统统崩塌,只剩下灰烬和叹息。
烧完剩下的纸钱,一大家人又拼命往回赶。本想抽空问问哥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大家又赶着回家,丝毫没有留下讲话的空间。
终于中午吃完午饭,大家三三两两散开,初夏才有机会和哥哥说上话。
“哥,你怎么就离婚了,”初夏开门见山地说,“这么多年了……”
林昊眉头微皱:“你让我怎么回答你这个问题?我也不曾想过我和她会离婚。婚姻里有太多琐事,孩子的教育问题,柴米油盐,两个人的耐心和热情这些琐事磨得一干二净。我们从争吵到沉默,再从沉默变成冷漠。双方父母又加入这场婚姻战争中。当有一天我发现自己下班后在办公室无所事事也不想回家的时候,我恍然大悟知道自己的婚姻已经被耗尽。没有第三者介入,我们就已经走到尽头。你嫂子很冷静,她说,不幸的婚姻犹如囹圄,不如分开让彼此更好过。”
“那丫丫怎么办?”
说到女儿,林昊脸上的肌肉忍不住抽动。林昊的父母对女儿已经达到溺爱的程度,只有丫丫想要,两个老人都尽力满足。但丫丫现在的抚养权判给了母亲,两个老人已经憔悴不已。
怪不得在山上,伯父伯母脸色一直很难堪。
其他亲戚在二楼茶座喝茶、聊天、打牌,不时能听到欢声笑语。
初夏和林昊是光屁股长大的兄妹,感情要好。可是自从哥哥成家立业之后,两人就鲜有交集,再加之初夏在成都上班,一年也见不到两次。没想到许久没见面,就听到哥哥离婚的消息。她想说些安慰的话,但又觉得苍白无力。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不是一两天造成的。正如哥哥所说,没有第三者的介入,两个人的关系就奔崩离析,婚姻关系原本就如此脆弱吗?
哥哥嘴上没有说自己心里有多难过,但却一脸愁容地看着远处。
“如今弟弟妹妹都已经成家有了小孩,你还打算一直单身?”林昊触不及防地发问。
初夏像小女孩一样挠挠头,吐吐舌头:“哪有打算单身嘛,只是没有出现想要结婚的对象啊。我可还是少女啦,别像老年人一样催我。”
“哈哈哈……”林昊大笑道,“还少女,都三十的人了,还说着自己是少女。我都替你害臊。”
初夏“啪”地一下重重拍在林林昊后背上。“你可别惹我哟,小时候打架你就没在我身上占到便宜。”
林昊反手将初夏的手腕掐住,初夏疼得哇哇大叫:“林昊,你快放手,疼死我了!”
“从小到大都让你,你还真以为打不过你。”
林昊松开手,初夏重重地坐进沙发里。
“哥,要是我们能一直不长大多好。”初夏叹惋道,“长大的烦恼比难解的数学题难多了。”
“傻瓜,人不能一直长不大。和你嫂子离婚我才明白一个道理,越是避免正面面对问题,到最后问题只会变成灾难。如果我和她积极面对问题,早点去解决,也不至于会是这样的结果。婚姻需要经营,但我们从来都没有认真地学习如何经营婚姻。”
“哥,别灰心,你和嫂子也许只是暂时分开呢。”
“也许吧。”林苍昊白一笑,“我们都需要各自重新开始认识自己和这段并不成功的婚姻。”
天色渐暗,远处鸽灰色的天空飘过轻薄的浮云,夕阳的余晖一点点堕入云层之中。屋子里有人在招呼吃晚饭。初夏拍拍林昊的肩膀,两人向饭厅走去。
好多时候,我们规划好了自己的人生轨迹,也许是自己不小心,又也许是上帝想和我们开玩笑,总在我们的路线上设置羁绊,让我们一点点偏离原来的轨迹。这错误的轨迹,到底是我们自己的错误造成的,还是只是一时半会儿的笑话呢。当自己信心满满地去对抗命运的时候,才感受到命运的强大。
弱者,向命运低下了头,而强者,选择再次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