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阳高照,青山绿水围绕的埠头,人群熙熙攘攘,若从高空俯瞰,各色头巾在其中飘动,富商大贾、挑夫脚夫与打行,纷纷行走其间,运河的河面上,又是规格不等的漕船、商船、民船,人声鼎沸,四方商民汇聚,在苏州码头上犹如蚂蚁一般。
其中一艘五丈二尺长、二丈宽的漕船前面,有一秋水伊人,手持鲜艳的油纸伞,身系披风,月华裙下的身姿娇小玲珑,一双乌黑的眼睛大大的,她从跟在她身边的梳着三丫髻的丫头手中,捧过一样丝帛包裹的器物,雨桐便替她打了油纸伞。
“这样判官笔,是我找铁匠铺打造的,形制小,适合随身携带,愿你旗开得胜。”
“谢了。”杨川接了判官笔,从靴掖里面摸出一张纸贴交给她:“这个物事你交给小宛,杨柳斋署的是我和金圣叹的名字,你是自由之身,来去自如,若嫌累了,就走吧。”
告别过后,杨川返身进了船舱,只留下陈圆圆和她说话。
等陈圆圆也上了船,金圣叹眉开眼笑地站在那里,柳如是也不理他,收了帖子,看着漕船起锚了,水手们用钩搭撑开了数丈长的船帆,又用绞车把几百斤重的锚收上来,船舵的关门棒一动,漕船开始远离岸边。
被划开的水面,激起向外翻滚的两边波浪,那船终于向北越走越远,化作光点,渐次不见。
她记得以前也送过一个男人去参军,那正是流寇开始肆虐中原大地的时候,徐公子终于就这般化为沙场尸骨的一具,也许尸骨都不全,那时的豆蔻少女,此际已是超过双十年华的女人了。
“你还笑得出来?是怎么做到的?”柳如是直视金圣叹。
“人生一世,如庄周梦蝶,何必计较?再说杨兄文武双全,还没有死呢,就算是死了,庄子死了老婆还弹琴作乐,那也是一种解脱呀,你看不开呀,看不开……”唇红齿白的金圣叹摇摇折扇,风度翩翩。
“别说那些没用的,你回去点一下银子,送了黄巡抚一千两,周延儒还要送,杨兄还带去了一笔货物,他这店铺若悉心经营,不几年加上钱庄、典当铺,他在临清,也就没有后顾之忧了……他留下的一本《儒林外史》,还没刊刻呢,写得正是本朝的故事……”
说起《儒林外史》,金圣叹眼神火热起来,金大秀才对小说的爱好,已经超过了任何一切,包括眼前美丽成熟的女人,想想,皱眉道:“我说蘼芜君,店铺是我和杨兄的,你可不要越俎代庖啊……”
柳如是嘴角微微一扯,“杨兄说了,我来去自如,他临行之前,已经写下一份遗书,字据写明了,他的那一半归我,我要是不走呢?你要跟我打官司吗?金大才子?”
金圣叹:“……”
“再说了,你功名在身,今年庚辰科的殿试早过了,后年壬午正是秋闱,你还是赶紧考个举人……”
“别跟我谈科举,我不考了。”金圣叹摇摇折扇便当先离开:“你劝得动他,可劝不动我,他要是死了,我这朋友年年给他上香,你会掉一滴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