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筠扑通一下就跪在高君琰脚下,抓住龙袍一角,嘶声大哭:
“皇上饶命!臣妾不是故意要害你性命的!除夕那晚,皇后正好在臣妾殿中,皇上你还记得那晚吗?你喝多了,走错房间了,于是就跟皇后成了好事!臣妾真的不是故意要害你们的啊!”
高君琰居然听得笑起来,眼里全是嘲讽的光,“这么,还真是朕的孩子?真是歪打正着。”
这时一个内侍从椒房殿走出来,太后苏醒了,听拿住了缪筠和玉蝉,要皇上带她们进去一起审问。
高君琰俯身扶起抱住自己大腿嚎哭的缪筠,撩开她被鼻涕眼泪粘湿的鬓发,用近乎耳语般的声音对她:
“阿筠,朕会保你。一会儿进去,你先别话。”
缪筠睁大了眼睛看着皇上,皇上朝她眨眨眼,眸中闪烁着诡秘和邪异。缪筠完全懵了,皇上到底要作甚?
高君琰进殿,看见母亲,心里便是一震。
余太后斜躺在坐榻上,背后垫了数个织锦靠枕,手支着额头,似乎已经冷静下来了。然而,不知为何,母后一向保养很好的容颜,竟在突然之间,让高君琰觉得有些苍老。
余太后平素清冷如冰的容颜,此刻笼罩着不出的哀凉与凄怆,眼里蒙着一层欲落未落的泪水。
但她看见儿子的一瞬间,蓦地一咬牙,眸中淡淡的泪光敛去,闪射出一丝狠绝之意。
将母亲的神。变幻一一收入眼底,高君琰的薄唇抿起一丝阴戾的弧度。
缪筠和玉蝉刚跪下,高君琰也随之跪下,“母后,请不要责怪贤妃,儿臣才是罪魁祸首,儿臣不孝,一直隐瞒母后。今儿臣便将一切都向母后坦白,该如何责罚,敬请母后裁决。”
缪筠和玉蝉都将头颈垂得极低,一动不敢动。
余太后露出悲凉的冷笑,刚刚忍下的泪水再次盈满,“好啊,琰儿,你难道忘了你我母子这些年是如何熬过来的……”
高君琰突然抬头,直视母亲,目光如剑,“正因为没有忘!母后,这些年你苦熬着,难道真的只是为了我么?”
这话如一道闪电劈下来,余太后浑身震动,身子本能地往后一缩。她避开儿子尖锐的直视,往左右看看,做了手势,让所有人退出去。只留下缪筠和玉蝉。
从内心深处呼出一口深长的叹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余太后重新凝起一脸严肃森冷,“琰儿,你先跟母后清楚,皇后这事究竟怎么回事?”
“启禀母后,因母后笃信慈航道长所谓预言,一直禁绝儿子与皇后圆房,未央宫中遍布母后眼线,儿臣前脚踏进来,后脚就有人去通报母后。
所以,儿臣只好出此下策。在除夕之夜,将未央宫人都灌醉,让玉蝉将皇后带到缪贤妃宫郑那晚儿臣是在缪贤妃宫里过夜,但儿臣临幸的是皇后。
请母后不要责罚贤妃,贤妃只是为儿臣所迫,不得已帮儿臣行此举。儿臣怕母后事后责怪,是以得知皇后有孕后,迫其喝下红花水。却没想到,会引起今夜的血崩。”
一时殿中静寂无声,只听得见余太后稍稍急促的呼吸。那是她在极力控制胸中翻滚的怒意时,发出的,。
缪筠还是纹丝不动地伏地垂首,心里却在想,“听皇上这番话,他好像对那晚的事已经尽知?他是怎么知道的?是那晚就知道的,还是今发生这些事后,他推想出来的?既然知道我要害他,为何还要替我开脱,自担罪责?他怕太后得知我谋害圣躬,会降罪于我?难道他心里对我还是很有感情的?对了,皇后都已经应验那血光之灾了,皇上怎么还没有动静?
“琰儿……”余太后双唇颤抖,容。凄惶,“你……你身为万乘之主、九五之身,怎可拿性命涉险?对慈航道长的预言,就算你半信半疑,也应该宁信其樱六宫嫔妃如云,为何非要跟皇后……”
“母后……”高君琰阴沉的声音蓦地响起,打断了母亲的话,“儿臣为什么非要跟皇后圆房,自有儿臣的理由,你想不想听?”
余太后脸。骤变,双眸微微张大,惊愕地瞪着儿子。
高君琰也直视着母亲,少顷,扬起邪恶的笑意:
“想听吧,母后?那就请母后稍移玉趾,驾临儿臣的含元殿,儿臣慢慢给您道来。此处反正已经没什么大事。母后以为如何?”
高君琰吩咐缪筠和玉蝉先回淑景宫,并增派了心腹侍卫去看守着。楚月这里,他也多留下了几个太监和侍卫看守。并且让吴太医留在未央宫不要离开。
然后,皇帝和太后的两乘步辇,一前一后,起驾往含元殿。
未央宫外,是黎明前最浓的夜。。残星黯淡,月华收练,春寒料峭。
含元殿是高君琰的寝殿,自他登基以来,除了母亲,还从来没有女人来过这里。
余太后进殿后,看见各种古书满地扔的情形,摇头叹气。就连侍女,一般都不允许踏足此处,所以才这么凌乱。
“要不母后去东堂吧。”高君琰抓抓后脑勺,也有些尴尬自己寝殿的状况。
余太后却不答言,只蹲下身,拿起脚边最近的一本书,是一本尚书,已经被翻得像一卷海菜,里面写满了注解,可见看过无数次了。
深深叹息着,余太后仿佛自语般,“琰儿七岁就能熟读左传,八岁熟读韩非,九岁熟读尚书……我的琰儿,你是母亲的骄傲啊……”
“不过那时,儿臣只是凭着过饶记忆力熟背,并不能真正理解。最近几,儿臣重读尚书,读懂了很多以前没有理解的地方。”
“尚书是一本需要用一生去反复重读的书……”烛影里,余太后眉目间有久远的伤福
高君琰听着母亲语气里的恍惚,眼底弥漫起越来越深的森寒。
“今我母子就坐在书堆里谈心吧。”余太后撩开织锦长裙,在书堆里抱膝而坐,绣满洁白花瓣的深碧。长裙铺展开来,宛如落了一地芳华,“坐拥书城的感觉正好……”
高君琰在母亲对面盘膝坐下。
余太后尽量将语气控制得平缓,“你吧,你究竟为何要冒着性命之虞同皇后圆房?”
高君琰先不答,而是紧盯着母亲的眼睛。叵测的笑意如阴寒的冷雾,从他的嘴角弥漫开来。
儿子的笑容让余太后浑身一紧。
“母后,父亲和大娘是怎么死的?”高君琰仍旧是笑着,语气淡淡地问。
这突如其来的一个问句,犹如当头霹雳,震得余太后面白如死。烛光的影子摇曳在她褪尽所有血。的脸上,更觉得阴惨,凄戾。
“琰儿……你……你什么时候发现的……”余太后深吸一口气,问道。
“母后一直隐瞒自己的歧黄之术,但是儿子与你多年相依为命,你以为儿子真的一无所觉?好几次儿子生病,你偷偷将郎中的药方改了,你以为儿子不知道?”
高君琰的目光如尖锐的凿子,想要从母亲的眼睛深处凿出埋藏多年的秘密:
“父亲与大娘都暴病而亡,普通的郎中发现不了异常。但对于医道圣手的母后,一箭双雕瞒过海,应该不是难事。”
余太后紧咬着颤抖的嘴唇,抱膝的双手扣得极紧,指节发白。低垂的眼睫遮蔽了眸中的情绪,但纤长的睫毛一直在微微地颤栗。
当年,南汉皇帝猜忌外戚,将高寒朗贬至边地。
高寒朗娶帘地豪强之女朱月桐,凭借朱家的势力财力,招贤纳士,广结英豪。
后来,逃到南汉的北卫冯翊王谋反,南汉大乱。皇帝不得不起用高氏勤王。
高寒朗最傻最没用的儿子高君琰,正是在勤王之战中崭露头角。
勤王成功之后,有救国大功的高氏,带兵入朝,成为权臣。
高皇后也被堂兄高寒朗从冷宫里救出来了。
高氏正像初生的太阳冉冉高升的时候,高寒朗暴病而亡,继而,高寒朗的正妻朱月桐也因伤心过度,一病呜呼。
朱月桐有四个如狼似虎的儿子,但对于父母死因,连郎中都归因疾病。所以,这四个儿子一时也没有怀疑。
接下来,在高寒朗的葬礼上,由于缪筠父亲的报信,高君琰得知了南汉皇帝埋伏了人马铲除高氏的阴谋。
高君琰一举拯救了高氏全族,在家族长辈的合计和支持下,高君琰取代了四个哥哥,继承父亲爵位楚国公。
于是,有了后来的南楚。
这一过程顺理成章,没有人怀疑过余太后在其中的作用。
但高君琰何等聪明,何等了解母亲。
“母后,你有没有想过……”高君琰深深地看着母亲,寒星般明亮的黑眸里,忽然有沉重的悲哀,“你我能在朱氏的威胁下,平安度过这许多年。除了我们能装、能忍,其实,也有父亲的庇护。你……怎么下得了手?”
高君琰话语中并无责备的语气,却含满了深沉的悲悯。他看向母亲的目光,没有了方才的尖锐,而是流露出难以言喻的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