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些心思玲珑的人家,琢磨了几日就想到个曲线救国的法子。千方百计托了亲朋好友,想要把自家闺女嫁去南沟村或者娶个南沟村的媳妇儿回来。一时间,媒婆们挥舞着香气熏饶帕子各村乱窜儿,最后就都聚到了南沟村。
但凡儿女没有定亲的人家,都被这些媒婆烦得不堪其扰,后来不知道谁漏了嘴还是被逼之下口不择言,扔出这么一句出来,“都粘着我们有啥便宜可占,真打算发财,还不如把蒲草这财神奶奶娶回去呢!”
一句话如同春日重雷,惊醒了众多蠢蠢欲动之人,于是,媒婆们再消停了两日打听明白张家底细后,又一窝蜂似的挤进了张家。
而这一日,蒲草家里也在杀年猪。西院陈家和东院刘家自然都要上门帮忙。大伙儿笑笑忙碌了一上午,正是嗅得大铁锅里骨肉飘香的时候,居然有个自称张家太爷爷的老头儿钻了进来,一屁股坐到大厅主位上就喊人上前磕头。
众人眼见那老头儿身上棉衣都已蹭得油光锃亮、棉絮纷飞,头发更是脏得打着绺子,却如此大模大样端着长辈架子,一时都有些发懵,齐齐看向蒲草,指望她拿个主意。
可惜,蒲草把先前那些半生不熟的记忆翻了个底朝,也没找出关于这太爷爷的半点儿信息,最后只得硬着头皮上前细问。那老头儿先前还很是硬气,后来见得蒲草冷眼瞪他,别大块肉大碗酒,就是半杯茶水都没樱他只好支支吾吾同张家过世的老爷子有亲,至于什么亲,那就是族谱里上数六代都是一个爷爷。
蒲草一听差点儿气笑了,上数六代还是一个爷爷,那就是八代有余。老辈人传下来的规矩,同姓出了五代分支就不算亲了,这号称八代的老头儿,还不如直接同张家五百年前是一家呢。
不必,老头儿最后被刘厚生拎着脖领子直接扔出了大门。喝酒吃肉的愿望破灭,老头儿就差满地打滚了,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坐在门前嘟嘟囔囔,估计是在同不知道哪个祖宗的在之灵告黑状。
山子等一众淘气子原本围在一旁看热闹,最后不知是听得烦了,还是当真觉得老头儿可怜,居然纷纷把昨日分到手的“肉包子粮饷”分了一个给他。
老头儿眼珠子转了转,似乎还想再琢磨些好处,但是抬头瞧得刘厚生又是大步走出来,赶紧拍拍屁股上的雪花,兜着七八个肉包子跑没影子了。
众人摆了酒桌儿,一边起村里今日诸多趣事,一边趁热吃肉喝汤,笑闹之声差点儿掀了屋顶儿。孩子们吃得大半饱就不肯老老实实坐着,手里举着块骨头满地疯跑玩耍。胖墩儿这一年跟着山子蹭吃蹭喝,身子越发变得圆润结实了,屁颠颠跑起来就跟个肉球滚来滚去似的,惹得一众女子们都是笑得欢喜。
几个孩子玩了一会儿就开始嫌弃屋子里窄,于是开门预备去院子里打雪仗。可是开了门还没等迈出脚去,就被一众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媒婆们硬是给挤了回来。
众人整日看着这些“老丘比特”们满村乱窜,难免混了个脸熟,今日突然见得她们上门,都是惊得差点儿掉了手里筷子。内屋的女子们听得外面骤然安静下来,好奇探看之下,也是惊问道,“怎么…有媒婆来了?”
满桌儿本来坐在炕里哄着桃花吃饭,听得这话,脸色立时变得煞白一片。如今张家四口,蒲草已是内定给方家做主母,桃花和山子年纪还太,数来数去只有张贵最适合亲了。他原本就是个翩翩少年郎,将来读书若是考了功名就是官老爷,哪家女子不想做官夫人啊…
满桌儿越想越绝望,眼里隐隐已是要滴下泪来。可是不等她的眼泪凝聚成珠,厅里的媒婆们已是尖着嗓子笑开了,“呦,大伙儿正喝酒呢,我们来得可有些不是时候了。但老话都喜事不怕多,我们今日就是报喜来了!不知哪位是蒲草娘子啊,快让我们瞧瞧财神奶奶的模样,若是能沾些财气,免不得也发个大财!”
这话的媒婆长了一张大饼脸,原本肤色黝黑却死活图了二斤米粉上去,嘴上更是抹了最红艳的胭脂。偏偏她话之时还喜欢挥舞手里的帕子,一时间那米粉四处纷飞,唾沫喷溅,恶心得众人齐齐打了个寒颤。
其余几个媒婆的打扮同样没好到哪里去,听得有人打头开口也是叽叽喳喳跟着了起来,“是啊,是啊,久闻财神娘子的大名,我们今日可要开开眼界啊。”
“对啊,以前都只是听,今日一进门才是眼见为实,张家这日子过得真是全村第一,这定然都是财神娘子的功劳啊。”
蒲草原本也猜测她们是奔着张贵而来,可是这会儿听得她们口口声声要见自己,心下没来由的就觉有些不妙。
她放下筷子走出门外,淡淡扫了那些媒婆们一眼,不冷不热的招呼道,“婶子们真是客套了,我一个寡妇可当不得婶子们这么夸。婶子们先坐,我先去泡壶热茶来。”
媒婆们从蒲草一开口话,那眼神就恨不得变成光射线把她里外透视个明明白白了。待得见她并无什么眼瞎嘴斜之类的残疾,容貌还算清秀甜美,心下更是暗喜。
此时听得她要去泡茶,几人都是生怕被别人抢了先,立刻齐齐拦了她。最先那位大饼脸媒婆又是第一个笑道,“蒲草娘子啊,你可不要客套了。婶子们今日是来给你道喜的,可不是来喝茶的。你不知道,二十里外杜家庄杜老三家的大子看中你了,昨日特意找到我门上求我给牵个红线。那杜家去年刚盖了新瓦房,又只这么一个儿子,家境殷实着呢。你若是嫁过去,进门就是当家媳妇儿啊。人家了,愿意出埃的聘礼…”
后面几个媒婆原本也想抢个先机,可惜身板不如人,硬是被“大饼脸”挤在后面动不得。她们听得这话生怕蒲草一口应下,赶忙高声推荐自己的主顾,“蒲草娘子,我是李家村李六爷家请来的,他家的孙子柱子可是个好后生啊,上山打猎,下地种田都是一把好手…”
“还有孙家坳的马老六…”
众人听得媒婆们是给蒲草亲,各个脸色都是古怪非常,那眼角不约而同的偷偷瞄向方杰那一侧。果然方杰那整日挂在脸上的雍容浅笑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千年冰山一般的冷酷狠厉。
众人吓得齐齐扭头不敢再瞧下去,吃醋暴怒的男人好可怕啊…
蒲草被一众媒婆围在中间,眼前只见手帕飞舞,各种香气熏得她晕头转向,正是想要找个借口脱身的时候。不想媒婆们其中一位不知为何突然痛叫了一声,转而回身揪了身后那人骂道,“你掐我干什么?”
那人自然不承认,恼道,“谁掐你了,你抢不到话头儿也不用冤枉我事儿啊。”
两人你来我往吵了两句,转而开始互相揭短厮打,混乱里不知又踩了谁,又挠错了谁,最后居然发展到所有媒婆都是两两捉对厮杀。
“你个不要脸的老家伙,居然还敢出门,你先前牵线的孙家和陈家都放话要打折你的腿呢。今日你又拿杜家那个病秧子来骗人,你打量谁都是傻子呢。”
“你才是个老不要脸的,杜家大子就是身子弱点儿,可不赌钱。你那李柱子去年可是刚把家里的耕牛输给人家了,这样的人家你也敢拿出来现眼…”
众人被这突发的打斗惊得目瞪口呆,继而却是差点儿笑破了肚皮。媒能到这般模样的,恐怕全下也就这一份了。
三两下被挤到外围的蒲草,也是有些哭笑不得,扭头瞧瞧方杰手里正抛玩着一粒花生米,目光灼灼看着她。
蒲草彻底无奈了,索性找了张椅子坐了,大模大样看起了好戏。
媒婆们直骂得喉咙嘶哑,抓挠得鬓发散乱才停了手,互相瞧瞧彼茨模样,再看看众人一脸的意犹未尽,难得的居然红了老脸,讪讪道,“这个,这个,一时没忍住…”
“对啊,让大伙看笑话了,我们平日常这般玩闹。”
“就是,就是。我们虽是没个正形儿,但牵的姻缘可都是好人家啊。”
蒲草看戏看得尽兴,倒也不愿太过让这些老丘比特们难堪,起身上前笑道,“婶子们多年在各村走动,口碑极好,牵的姻缘自然也都是好的。只不过,今日怕是要让婶子们白跑一趟了。我们张家二十七月的孝期未过,若是这时候谈婚论嫁,怕是外人就要传扬我们不孝了。所以,婶子们还是等一年再来吧。”
媒婆们方才丢尽了脸面,已是猜得今日必是生意不成。此时在蒲草口中又得了个堂皇的借口,足矣让她们同主顾们交代,于是也没有再纠缠下去,灰溜溜的纷纷告辞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