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0 杜可仁从门边捡了件不知谁的大衣披上,顺着楼梯走上楼顶天台。城市里高楼林立,公安大楼在周围的建筑中显得毫不起眼。 尽管是除夕夜,马路上车辆仍是川流不息,形成一道道光线,楼顶的巨大霓虹广告牌将一方天空映照的如同幻境,五彩缤纷。远远近近地传来稀稀拉拉的鞭炮声,远处黑暗的天幕里不时闪现斑斓的烟花。一切都显示着这座城市的喜庆氛围。 杜可仁倚靠在栏杆上,仰头望着斑驳的夜空,脑子里全都是宋轶岚。拉着他放烟花的宋轶岚,牵着星星跑来跑去的宋轶岚,在厨房做饭的宋轶岚,喂他吃药的宋轶岚,还有,跟他吵架的宋轶岚。说是吵架,其实宋轶岚根本就不跟他吵,理论两句讲不清就各自冷静,很少和他吵得不可开交。有时杜可仁甚至觉得宋轶岚比他这个当警察的大男人还冷静,像上次因为杜可仁不吃药而吵架,即使宋轶岚甩门出去,还是好好地给他把药摆上。 杜可仁掏出手机,通话记录里除了上午的孙其成,就是昨天给宋轶岚打的电话了。杜可仁犹豫着,还是忍不住按下去。 “想你时你在天边,想你时你在眼前,想你时你在脑海,想你时你在心田……”彩铃是《传奇》,杜可仁苦笑,还真是应景。 “爸爸!”是星星,气喘吁吁地似乎是刚跑过来。 “哎,乖星星,干嘛呢?吃饭了吗?”杜可仁微笑起来,眉眼变得柔和。 “吃了!姥爷做的饭可好吃了!”星星的声音显得很兴奋。 “妈妈呢?在干嘛?”杜可仁还是开了口,不甘心。 “妈妈!”电话那头星星扯着嗓子喊,“妈妈跟罗叔叔放烟花呢,爸爸你等等啊!”星星说着就跑开了。 罗叔叔?是谁? 杜可仁拿着手机靠着栏杆沉默地等着,像是等待宋轶岚给他一个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电话才被接起来,“……喂。”宋轶岚的声线很平稳。 杜可仁突然想,她在法庭上作为控方起诉被告人的时候是不是也是这个声调呢? “岚岚……”杜可仁开口,却发现不知道该说什么。 “嗯。” 然后就是沉默,不知道要持续多久的沉默。 “岚姐,干嘛呢?来玩啊!”杜可仁听见对面一个年轻的声音亲亲热热地叫着,背景是星星清脆的笑声。 宋轶岚笑着答应了一声,“就来。” “可仁……” “你……” 两个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同时开口。 宋轶岚笑起来,“那我先说吧。找我什么事?” “你干嘛呢?”杜可仁反问她,不知怎么忽然说不出“我想你”这三个字,明明之前跟宋轶岚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带孩子玩儿呢。找我什么事?”宋轶岚又问了一遍。她没有解释在跟谁在一起,没有解释星星口中的“罗叔叔”是谁。 是哪个年轻人么,呵。 “没什么。”杜可仁面无表情地说。 宋轶岚沉默了一会儿,“那,再见。” “……再见。”回应杜可仁的是“嘟嘟”的忙音。 杜可仁垂下手,盯着脚下老旧瓷砖的细密纹路,喃喃道,“新年快乐,岚岚。” 天台上夜风呼呼的吹,杜可仁拿着手机,冻得两手冰凉。把手揣进大衣口袋里,却意外地摸到个烟盒和一只打火机。 掏出来一看,“啧,红塔山。”晃了晃还有半盒左右。估计这是老许的大衣了,队里也就他爱抽烟,还非好烟不抽。 杜可仁捏着烟盒想了想,还是拿出来一根,给自己点上。 杜可仁很少抽烟,胃不好,宋轶岚不让他抽,只有在案子多压力大的时候偷着在队里抽两根,还不能留下味道。 黑乎乎的天台上一点红火星忽明忽灭,看不见氤氲的烟圈袅袅。 怎么了呢?杜可仁不知道。会怎么样呢?他也不知道。 难道真的如宋轶岚所说,这二十年就这么结束了吗?只是想想,杜可仁都觉得心里钝痛,像是被人硬生生地挖去一块,鲜血淋漓。 二十年啊,几乎是他生命的三分之二,突然间告诉他这二十年是个错误?爱错了人,错付了感情?杜可仁不承认,也不接受。哪有人生来就合拍,谁跟谁还不是相互磨合,难道二十年相互扶持都磨合不好一份感情吗?杜可仁不信。 可是到底是哪里出错了呢?她不信任他?这二十年又怎么解释?不信任会跟他相处这么久?宋轶岚可不是个随性的人。 杜可仁越想越烦乱,猛地吸了口烟,却呛得咳嗽起来。太久不抽,乍一抽有点儿受不了。杜可仁扶着栏杆咳了半天,咳得胃里也跟着难受,眼角儿都是泪。 “怎么了这是?” 孙其成看他半天也没回来,出来找他,琢磨着可能是在天台,就顺着楼梯爬上来。一上来果然听见有动静,走过去看见是杜可仁扶着栏杆咳嗽个不停,赶紧跑过去扶住他。 杜可仁又咳了半天才停下来,抽出孙其成扶着他的胳膊,摁灭了烟。 “嚯,解放了这是?”孙其成见他没什么事儿,跟他开玩笑。 杜可仁没说话,伸手摁了摁胃,往出口走去。 “怎么了,又胃疼了?”孙其成看他脸色不对,也发觉说错话了。 “没有。”杜可仁没回头,继续往那边走。 孙其成追上他,“疼得厉害就回去吧,我盯着。” “不用。”杜可仁知道孙其成也是好心,可是这会儿听着就是气不打一处来。说好的我值班我值班,我都来了又跟我磨叽。 “行行行,您厉害,行了吧!”孙其成听他这硬邦邦的语气也火了,我大除夕的不放心你,放下老婆孩子过来看你,看你不舒服叫你回去,你还跟我欠你钱似的,不回拉倒! 孙其成回到办公室拿起衣服就甩上门走了,没在搭理杜可仁。 杜可仁苦笑一声,心说,真是自己作的,这下连个做伴儿的人都没了。 拜刚才那半根烟所赐,胃里疼得有愈演愈烈的趋势。杜可仁趁着还没疼得受不了,赶紧翻出抽屉里的小药箱来。看看药箱里的三九胃泰和葵花胃康灵,实在不想起来去倒水,抠出两颗胃康灵吞下去算了。 杜可仁把自己蜷起来窝在椅子里,抵抗着胃里泛起的一阵阵疼痛。许是刚才在外面吹风着了凉,胃有点痉挛。办公室里椅子不太舒服,杜可仁坐在这儿觉得更难受,可是不愿意再挪动,就这么窝在椅子里等着吃下去的药发挥作用。 杜可仁忍着不想再吐出来,前几天才出血,他真是有点怕。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捂着嘴跑去卫生间,哗啦啦把刚吃的药和晚上那点饭都倒了出来。 杜可仁吐得眼角泛红,心里一阵阵的发慌。他撑着洗手台缓了缓,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发白,消瘦,憔悴。这段时间胃病折腾的他不轻,要么不敢吃,要么吃了就吐,自己都能看出瘦来。 杜可仁扯着嘴角笑了笑,这样儿挺烦人的吧,自己都觉得烦了。 走出卫生间,脚步有点虚浮,杜可仁扶着墙按着胃弯了弯腰,才慢慢地走回去。一层楼都没有人,楼道里除了他们办公室门口映出点儿灯光,全是黑漆漆的,杜可仁忽然觉得这楼道长的好像一辈子都走不完一样。 回到办公室,杜可仁懒得再吃药,干脆丢开药盒,直接躺倒在沙发上。爱疼疼去吧,疼死算了。摸过手机把铃声调到最大,伸长胳膊把办公室电话往沙发这边拉了拉,才寻了个舒服点儿的姿势,蜷缩在沙发上,打算眯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