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一连的几天,云悠都没再出过馨淑苑,自然也是没再做吃的给冷牙送去。就这么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孤禅眷清闲的捧着书卷打发日子,心里倒也平静了许多。 琼珠每天还是照常去了冷牙那儿,一待,就是入了夜才见回来,纵然,她也都是每每回来的,从未在冷牙那留过一宿。而云悠对此也装作不闻不问,就像真的把自己与世隔绝了般,看上去清冷无比。 可只有她自己心里才明白,也或说不明白,因为她已经不清楚,自己是在选择相信琼珠,还是宁愿自欺欺人,欺骗自己去相信。 这日晌午,她和碧珠正在房里用膳,琼珠却走了进来,由于她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再同她们一起用过膳了,所以这种时候出现,难免显得突兀。 云悠没有说话,仿佛是压根没见着她一般,依旧有条不紊的往自己碗里夹着菜,细嚼慢咽的吃着。 从进门后就被晾在门边的琼珠尴尬得有些不知所措,看着不理自己,甚至是连看都没看一眼的云悠,真的是头一回话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堵在咽喉又难以下咽。而最让她心里不是滋味的,是桌子上,她常坐的那个位置摆着的一副空碗筷,她默默看在眼里,心一拧,不由鼻头泛了酸。 她以为她不会再见自己,可是她却在自己不在的时候,准备了这样一副碗筷,这就意味着,她还是把她当作自己人看待。 “你相信我,也要相信王爷,我们之间真的没有发生过任何你想象的事。”在眼泪掉落出来之前,她忍不住心里的激动说道,语气态度极其诚恳。 她知道她还在生自己的气,她误会了她跟冷牙的清白,所以今日才特地过来跟她解释。 可是她却始终低埋着头,专心吃着饭,连眼皮都没往上抬一下,长密的睫毛就这么向下直直的刷着一时让屋子里的气氛冷到了极致。 就连在一旁光看着的碧珠也跟着干着急。一面是姐姐,一面是主子,她帮衬着谁说话都不是,况且,她觉得两边都没对错,这几日,娘娘嘴上虽没说什么,但每天用膳时,都会让她多摆上一副碗筷,她知道,娘娘这是为姐姐准备的,好方便她随时回来。但是姐姐也没忘了娘娘啊,同样是只字不提,其实背地里已经向她偷偷询问过好多次娘娘了。 云悠,任凭这静得生异的房间里连自己都不自在,依然若无其事的挑起一粒米饭送进嘴里,慢慢咀嚼了两下,方才放下筷子,微微抬眼,温润不达眼底的眼神,冷漠的轻睨着琼珠,淡唇轻逸。“有什么话,等吃饱了再说吧。”说完,她拿起绢帕动作优雅的拭拭嘴角,然后起身,转身准备回里屋歇息。 不是她冥顽不灵,不容琼珠一个解释的机会。实在是她现在的心里很乱,听不进任何的话,因为她一边怀疑着他们,却又一边恼火着这个怀疑他们的自己…… “我一直把你当作我的亲姐妹,在我心里,你和碧珠的地位是一样的。”身后,琼珠的声音里,哭意更浓了。云悠脚下顿了顿,只是片刻,仍是继续向前走着,没有转过身去,她的记忆里,这真的是她第一次见到琼珠这个样子,平常她总是嘴上责备她不分尊卑,没大没小,可是她现在这副软弱的模样,越发让她不知道要如何转过身去面对。 见云悠没有要留步的意思,琼珠心里越发一阵难受,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索性扯开嗓子大声哭了出来,朝着那抹清瘦的背影叫喊道。“叶云悠,我琼珠到底上辈子欠了你什么,要你这样对我。” …… 自从三日前与琼珠见过一面后,三日里,云悠便再也没有见过她一回,她就像故意躲着自己似的,不见踪影。 唯一可确定的,就是她仍常去冷牙那儿。 “娘娘,夜已深,请歇息吧。” 斜倚在榻上,云悠原本拿在手中的书卷也随着游走的心思而空成了摆设,直到碧珠进来,她才恍过神来。 视线匆匆掠过碧珠一眼,再落回到手上已被自己不知不觉抓得有些起皱的书皮,她竟是在这里坐了整整一个下午,看书,却连书皮都没翻开。 尽管如此,她还是觉得双眼疲惫得很,抬手揉揉酸胀的眉心,却这时一杯热烟袅袅的菊花茶递到了跟前。 “娘娘请用茶。” 她茫然的抬起头,碧珠又道。“姐姐得知娘娘这几日用眼频繁,所以特意为娘娘煮了这杯菊花茶清目。” 听了碧珠一番话,云悠犹疑的眼神隐隐闪了闪,低下头,看着那几朵绽放在水面之上的菊花,心里五味杂陈,虽说这菊花并不稀罕,但在这四季为冬的兰荠还是不常见的,也没有专门售卖的铺子,所以要找到也不是这么轻而易举的事。 可琼珠那丫头…… “碧珠,你说我是不是太过分了。”盯着水面上的花瓣浮浮沉沉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声音极轻。话是对碧珠说的,可其中的意思却是针对自己。 她似乎又想起了那日,琼珠的那句“亲姐妹”,以及她令人揪心的哭声和眼泪。 那么倔强的一个人,自己却把她惹哭了,是不是罪过很大? “请娘娘恕奴婢多一句嘴。”碧珠欠了个身,继而道。“奴婢这个做妹妹的,希望两位姐姐能够早日和好如初。” 看着泪光闪闪的碧珠,云悠怔眼,这个性子软弱的丫头此时这副诚恳乞求的眼神,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决。就像一个火辣的巴掌,狠狠抽在她的脸上,让她无地自容。 也让她清醒了。 所有的误会,应该都是源自妒忌,源自冷牙对她的不理不睬,让她无处发泄的压抑的怒火,都任性的一并丢给了能够包容她的琼珠身上。 “傻丫头,会的。”放下书卷,她起身抚抚碧珠有些冰凉的脸蛋,含笑着说。 伸手接过茶杯,她轻抿了一口,温热渡喉,心里瞬间满满的暖意,连嘴角也被那清甜的茶水温润着,不自觉的勾勒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是啊,那不是别人,是与她朝夕相处,看见心仪之人能毫不掩饰的一倾芳心的琼珠,她怎么能怀疑她呢?还有冷牙,他把他最重要,最珍视的宝贝都送给自己了,她又怎么能怀疑他呢? 她怎么能怀疑他们呢? 云悠心中有愧的想着,嘴角的笑也渐渐变得讽刺。可就算她已经意识到自己的无理取闹,只是现在一时半会儿,她也仍是需要一段时日,去慢慢消化的。 …… 夜深,已经躺在床上的云悠翻来覆去仍是没有入睡,因为没有半点睡意,就这么睁着眼一直看着上方。 心里有很多事,她想捋清,可是又不知从何下手,倒是越想,心里越烦躁,也越混乱。而“冷牙”二字,也在脑海里越清晰,还有配得上这个名字的那张脸。 那个男人,为何在她从束齐回来以后,要现在这般突然莫名的对她? 如此冷漠,疏离。 她也问过楚公休和盛鸿,可没有一个人能为她解释。 翻身,侧躺着,看着空荡荡的身旁,忍不住伸手,想要触摸梦中的那丝温度,却被指尖上传来的凉意,透进心底也一片冰冷。 难道是厌烦了,想休了她吗? 从脑海里,她小心翼翼生出这个念头。这么多天以来,就像她身处的这个漆黑一片,哪怕是窗外的月光都没有一点的房间,在这不知所以的黑暗中被逼得走投无路,不得已,她只能释放这个让她恐惧,不敢触及的想法。 这既是她不愿看到的,可也成了她最后的希望。 如果真如此,她就该回去术邺了吗?还是再次撕毁休书,如以前一样死皮赖脸的留下来。 她已经没有勇气了。 就在云悠焦灼的内心无法安定下来的时候,这寂静异常的夜里,一个显得特别清响的声音倒成了抚平她的良药。 门闩脱臼,是有人进来了。 云悠也没多心,想着又是碧珠,这几夜为了睡得不安稳的自己,她常会这样半夜偷摸过来一趟。 想来,还真是苦了这丫头了。 所以次数多了,就算睡不着,她也索性闭眼假寐,免得再让这丫头跟着来回折腾。 …… 想着,云悠又闭上了眼,听着那渐近渐轻的脚步声,静静等待着碧珠。 可是,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因为若她没记错,昨夜她已经提醒过碧珠不要再过来了,并且从里边儿把闩给栓上了,所以按理说,碧珠应该进不来才是。 况且,每每碧珠进门以后,都会在外室点上一盏灯,这样既方便了她在乌漆抹黑的房间里不跌倒,也不至于因为太强的光亮而打扰到她在里屋的休息。 可是为什么今日却不点灯? 听声儿,脚步稳当,是绕过了摆设而没有碰撞,若不是碧珠,她真的想不出还有谁会在这种伸手不见五指的情况下,比碧珠还要熟悉她的房间,连冷牙都做不到。 但为什么就是觉得心有不安? 难道是因为睡眠欠佳开始胡思乱想了吗? “是谁?” 突然,有人一声大叫,云悠一听便知是碧珠,而且是从外室传来的。她立马意识到那个正一步步靠近自己的人另有其他,至于是谁,她甚至来不及琢磨,就听见碧珠再一声惊叫。“谁?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来娘娘的闺房?” 却无人应声。 碧珠恐慌不已的声音里透露着当下可能的危险,那不速之客许是害怕如此会召至更多的人节外生枝。云悠听得出来,他的脚步声开始转移,她心谙不妙,想着对方一定是冲碧珠去了,心头一急,起身便掀开被褥准备下床,却这时,一个气喘吁吁的声音也插了进来,对碧珠问道。 “碧珠,发生什么事了?” “快,娘娘的房里来了刺客,你快进去看看。”碧珠颤抖的声音里又透着浓浓的哭腔。 葛朗来了。 云悠迟疑了一下,已经触了地的双脚又重新收了回去,蜷着身体快速向床角缩去,后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墙面。既然葛朗来了,那么暂时她也就不必担心碧珠的安危了,这个人夜半潜进房间,那么目的除了自己就不会再有别人,比起还能比划两下拳脚的葛朗来说,她手无缚鸡,更应自保,否则贸然多事只会徒添麻烦。 这么想着,外室也开始有了打斗声,渐渐激烈。在里屋听着的云悠,心也跟着一块儿攥得紧紧的,连怀里两个已死死握成拳头的手心里也渗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很混乱,外室,跟她的心。 到底是谁,要对她如此下手? 好一会儿,不知仍是葛朗与那人的单打独斗,还是又有后来的人加入,她只闻到了飘来的血腥味,很是刺鼻。 “啊!” “碧珠!” 突然,葛朗和碧珠同时叫了起来。云悠听着心一紧,知道是碧珠出事了,便再也顾不得许多,立马双脚下地,凭着印象,摸摸索索的朝外室走去。 可是没走两步,不知是谁点的灯,整个房间就亮堂了起来,顿时,云悠便看到了这样的一副景象。 葛朗站在她平日用膳的那张圆桌旁,右手抱着垂着的左臂,看样子是受了不轻的伤。碧珠则在距离他三五步之遥的地方坐在地上,额头也受了伤,且正流着血…… 看着额头流血的碧珠,云悠的心难受的拧了起来。可是她的视线,却被碧珠身旁站着的琼珠吸引了去。她手里拿着那只铜制的烛台上,正挂着森森的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