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柒为表现风度,不计前嫌地一瘸一拐着去捡回了那管玉笛,而那管玉笛砸到他后脑得以缓冲,落到乱石堆中竟是丝毫未损。 把玉笛交还给那银纱覆面的少女,叶柒揉着后脑发痛的肿包,却是不由得有些好奇少女的身份,而细细打量之下,竟是越看越觉得少女眼熟,但云破夜不言,他也不好相询,只得按下心中疑惑开玩笑一般道:“头儿你还别说,我瞧着这位神女娘娘极是面善,竟似是在哪个庙里拜过一般……” 那少女挽着云破夜一只手,眉眼间带着七分明艳,三分娇憨,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道:“我也早就听说起过你,你是江西叶家的’惊鸿一剑’叶柒叶少侠。” 叶柒剑眉一挑,不禁心中有些自得:“哦?能被神女娘娘记住区区在下的侠名,实是叶某荣幸之至。” 那娇憨少女却是抿嘴一笑:“我倒不是真的记住你的侠名啦,而是听说你的娘子洛女侠特别厉害……江湖传言说的什么来着?哦……对了!是’洛神一发威,叶柒就……唔!……” 然而少女一句话未完,突然就被身旁的云破夜捂住了那一张樱桃小嘴,同时不动声色地朝叶柒岔开话题道:“镜花水月阵已破,趁早离开为上。” 而叶柒黑着脸,不顾云破夜好心打断,锲而不舍地追问那少女:“就怎样?” 少女蓦然被捂住嘴,“呜呜”两声表达了抗议,但她心中似是笃定云破夜不会对她用什么力道,当下趁云破夜不防,用力掰开了他的手,瞅准间隙回答叶柒道:“就下跪!” 叶柒的脸色顿时精彩至极。 朝歌夜弦楼里那群靠不住的王八羔子……绝对是嫉妒小爷成亲,还说什么兄弟家事绝不外传……什么时候在江湖上把小爷卖干净的都不知道! 且不论叶柒心中如何想杀人,那少女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娇俏模样,朝着云破夜挑眉笑道:“哼,现在阿夜你捂也没有用啦。” 而连那少女自己似乎都没有察觉,有云破夜在身边,她就仿佛是一切的恃宠而骄都忽然有了底气,再也不用活得那般孤立无援小心翼翼。那些撒娇耍赖不听话,也唯有面对他时才会这般理直气壮到底。 云破夜只得有些无奈地微微叹了口气,抚着她柔软的头发,轻声道:“好了,此地不宜久留,还是趁早离开为上。你要好好待在我身边,任何时候都不要离我太远,记住了么?” “记住啦记住啦。”雪陌乖乖地重新握住他的手,晃荡着他的手笑道:“阿夜你如今真是越来越唠叨了。” 云破夜一怔,随即却似是笑了笑,微微用力回握住了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叠相扣,低眸掩住那一丝复杂的神色,轻声道:“或许吧。” 世事浮沉如白云苍狗,而他,也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堕入修罗道却仍心无杂质的少年了。 如今的他,只不过是一个白衣若雪的傀儡,内里却早已被这个诡谲多变的江湖染成墨黑。 为了能让她永远留在自己身边,他可以不惜一切的代价,也不惜一切的……谎言。 镜花水月阵既破,三人也不再多做耽搁,当下依照雪陌所言,伐了一棵老树做了一个简易却坚固的木筏,沿三途河一路顺流而下,汇入湍急的澜沧江,直至月宫势力边界明月峡。 此时正值初晨时分,澜沧江上浓雾正盛,三人仗着筏小人轻,悄悄掩渡,竟是未遭遇到任何来自月宫的围追堵截。 直至木筏漂出明月峡,出水靠岸的那一刻,叶柒才把手中竹篙一扔,顿时虚脱了一般躺倒在木筏上大口大口地喘息:“他奶奶的,这澜沧江里乱流漩涡这么多,真是累死小爷我了……提心吊胆了这么一整路,总算是到头了……” 雪陌则因担忧被易倾发现自己叛逃,又害怕一身是伤的云破夜敌不过追来的易倾,同样是提心吊胆了一整路,此刻见到终于要脱离出月宫势力范围,她才算是慢慢放下心来。 然而,还未等到她一口气彻底放松下来,一缕如怨如慕的箫声便忽然毫无征兆地刺破了江面浓雾,隐隐飘了过来,而随着那缕萧声愈拨愈尖锐,萧声中内蕴的危险杀意竟如同一张天地巨网,直朝着江岸边三人铺天盖地笼罩过来! “咦?什么声音?”叶柒闻声奇怪睁眼,刚待坐起来,然而他精疲力竭之下心神松懈,又没有防备,那杀意森然的萧声骤然侵体的一刻,他眼前一黑,登时“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来! 耳边同时模糊有少女恐惧的惊叫声响起:“十里音杀!是易倾!” 与此同时,云破夜一袭染血白衣浮动,已是瞬间出现在叶柒面前,他闪电般连点叶柒全身数处大穴,朝着叶柒厉声喝道:“潜心入定!” 随着云破夜的一声厉喝,叶柒本已有些溃散的神智顿时一震,立刻依言盘腿坐定,收束心神,全力压制体内被萧声搅动得疯狂激荡的气血。 而雪陌及时被云破夜以真气护住,在十里音杀的霸道威压下竟是毫发无损。只是云破夜既要护住雪陌,又要分心援助叶柒,一时间根本无暇自顾,猝不及防被十里音杀一激之下,浑身气血翻涌,竟是牵动起脑中旧伤复发,头中顿时剧烈绞痛起来。 雪陌生怕他被十里音杀伤到,一直紧张地留意他的脸色,此刻发现他苍白着脸眉头微微一皱,一颗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焦急得连声音都变了调:“阿夜……阿夜……你是不是伤到了?” 云破夜闭口不答,只是又把她的脉门扣得紧了一些,同时真气仍旧源源不断地从他的掌心传送过去,严密地护住她周身各处,不给十里音杀一丝缝隙侵入。 但是这般的真气消耗,必然极为惊人,纵然功力深如云破夜者,只怕亦是撑不了太长时间。过不多时,待得云破夜为了护她耗尽真气,叶柒入定无法援手,便只能任凭易倾宰割。 而易倾忍耐一路都未曾向他们出手,只怕算计的就是他们放下防备心神松懈的这最后一刻。 除非易倾手中萧毁去,否则十里音杀绝不会被迫止息,可如今明月峡浓雾漫漫,易倾亦是不知身在对岸何处,隔着一整条湍急的澜沧江,易倾进可攻退可守,毁其萧又从何谈起? 且他一上来就是十里音杀这种狠厉杀招,似是已彻底不再在乎雪陌这颗重要棋子的死活,如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摆在雪陌眼前的只有一个事实——易倾下的,正是毫无疑问的死手,他是想让他们都死! 雪陌当即忍不住红了眼圈,咬牙擦了擦眼泪,心中却是莫名坚定下来:她宁愿死,也绝不会拖累阿夜。 而正当她心中暗暗下定了决心时,却忽然听身旁的云破夜哑声无头无尾地对她道:“陌陌,吹一段乱曲给我听。” 雪陌顿时一怔,乱曲?什么乱曲? 然而当她愣愣地听着耳边尖锐如金戈的萧声,情急生智之下,竟是猛然间心如电闪般回过神来:原来是这样! 她清楚明白了云破夜的话中真意,当下再不敢耽搁,连忙取出了玉笛握在手中,极为认真仔细地聆听那十里音杀萧声的韵律所在。反复把十里音杀当做曲子听了几遍之后,雪陌皱巴着一张精致小脸思索片刻,竟是把玉笛放在唇边,断断续续吹出了一段极其古怪凌乱的曲子来,然后把笛子直接放在了云破夜手上。 云破夜此时的脸色已似乎比刚才更苍白了几分。此刻听完雪陌所吹的那一段乱曲,他在心中默记了一会儿,忽然便把玉笛横在唇边,运起体内真气,一丝不差地把那古怪乱曲给吹了出来! 说来也是着实令人惊异,那段古怪的乱曲仿佛正是“十里音杀”的克星,每一个音符都似是一把锋利的钢刀,正好切割在萧声韵律的节点上,渐渐割破带乱了整个萧声的节奏,以至于萧声愈发溃散不成曲。这两种乐声蕴含的真气激烈碰撞之下,那萧声竟是突然间如裂帛一般破碎开来,最后片片消散无踪! 许久之后,明月峡浓雾深处,才飘忽无定地传出了易倾听不出喜怒的淡淡声音:“好……果然高明……我倒是忘记了二小姐亦是精通音律的个中高手,易倾比之却是远远不能及了……” 而就在易倾开口说话的同时,澜沧江对岸处的云破夜不知何时已然拉弓如满月,手中直扣了三支锋锐箭矢,浑身真气翻滚激荡,那一袭染血的白袍亦是在寒风中烈烈翻飞。 随着易倾那飘忽无定的声音传来,云破夜手中闪着森冷寒芒的箭矢亦是随之调整着方位,就仿佛毒蛇在眈眈寻找着浓雾深处猎物真正的位置所在。而就是在易倾一句话话音刚落之时,云破夜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手中所扣的三支锋锐箭矢瞬间闪电般接连激射而出! 直到此刻三箭射出,云破夜才扔下手中已然断裂成数截的劲弓,朝着澜沧江浓雾深处冷冷回应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月宫的十里音杀我已收下,如今回礼奉上,以谢知己。” 与此同时。 澜沧江对岸浓雾深处。 数名银衣侍者恭敬侍立于月宫少主身后不远处,而易倾坐在一张素白嵌银的精致轮椅上,幽深的目光却是定定落在了手中破碎的洞箫上——十里音杀与那段乱曲两种真气激烈相拼之下,这管跟随他多年的洞箫竟是承受不住,以至于寸寸碎裂开来。 若非此次有雪陌从旁相助,凭着十里音杀的霸道凌厉,必是十拿九稳能截住他们的。机关算尽却仍是百密一疏,这难道……真的是天意么? 易倾微微叹了口气,便欲拂去手中洞箫的碎片,而正是在此刻,一股极度危险的感觉忽然传来,速度之快直让易倾来不及多想,手中的动作本能般改拂为弹,洞箫的碎片立刻带着激烈的破风声疾射了出去! 一支携带着真气的锐利箭矢刺破浓雾现形,流星般直取易倾咽喉而来,在半空中与易倾射出的洞箫碎片激烈相撞,在距离易倾一丈处瞬间爆裂开来! 不……还没完!那股危险的感觉还在! 易倾猛地抬眸,只见另一支携带真气的锋锐箭矢紧随着刺破浓雾现形,破风声更是凌厉,依旧是追魂索命一般直取易倾咽喉! 易倾那双苍白姣好的双手当即猛地一震,手中所扣的数枚晶莹剔透的云子瞬间激射而出,及时拦截住了这一支凌厉至极的箭矢。双方真气相撞的一刻,数枚云子与箭矢一起在距离易倾四尺处,登时“轰”地又爆裂开来! 而此刻易倾眸光已然彻底幽冷下来——依旧没有结束!还有最后一支! 果然,紧随着第二支锐利箭矢,第三支凌厉无匹的箭矢闪电般直射而来,携带的真气竟是隐隐有金石风雷之音,这一支箭矢明显比前两支更快更厉,却与前两支一模一样,依旧毒蛇一般死死钉向易倾的咽喉! 而这枚箭矢来得太快太厉,如今再用云子拦截已是来不及。易倾全身真气翻涌,冷然盯住前方,已是打算拼着两败俱伤,也要硬接下这毒蛇般钉死他性命的一箭! 三尺……二尺……一尺…… 然而,就是在这千钧一发之间,一只手忽然猝不及防地从斜刺里伸过来,迅疾无伦地一翻一张,竟是在距离易倾咽喉七寸处稳稳抓住了这一支锋锐无匹的索魂箭! 抓住箭的那只手,明显是属于女子的手。 白皙如美玉,肌肤若凝脂。 而若不是亲眼所见,只怕无人能相信,就是这样一只娇嫩若无骨的女子柔荑,竟然轻轻巧巧地就抓住了这样一支足以致命的利箭! 易倾怔然轻声道:“母亲……” 缭绕的晨雾中,一个乌发如瀑,银衣赤足的倾城美人迎风而立,如瀑的长发和银色的法衣在凛冽的晨风里烈烈翻飞,直美得惊心动魄。 月辉夜幽寂如千年深潭的眸光定定落在江对岸浓雾深处,手中抓住的那枚箭矢竟然在无声无息间碎为齑粉,冷冷地一字一顿道:“孽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