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意这个名字,其实是老方总给起的,说这小子能出现在她俩的生活里,不止意外,也很有意义。 在面临人生路上的很多分叉口时,我们常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这个世界上,有没有什么人是你愿意信任并且依靠的?有没有什么人,她/他的存在对你来说很有意义? 这样的问题,对方糖来说无解。她从不认为,人最终除了自己还能靠别人,也不认为还有谁对自己来说更重要。不过今天小方总开着跑车带她去兜风的时候,她又觉得,如果一定要为这个问题找个答案的话,方意至少是能凑答案的那个人。 可知她年少时,对于方意的到来是多么的排斥。她有了他的时候,才十八岁啊。会考全优,毫无悬念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二模三模都是全校第一的成绩,未来一触即发。她凭什么要因为这个意外断送了她的大好前程呢。 当真始料未及。 和程景浩的那一晚过后,两人势同水火再不相容。而程景浩也不常出现在学校里,她维持着平常心认真求学,由于此前身体激素水平的原因,生理期一直不准,因此直到四月份肚子慢慢凸起来并且食欲不振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 她惶恐极了,趁妈妈不在,偷偷跑去外地,化名去医院要拿掉他。医生检查之后,给了她一个答案,孩子大了,不好拿,都在里面动呢。且她的子宫壁有问题,如果这个时候强行剥离,必有性命之忧。 她恨死了程景浩,恨死了肚子里的这个孩子。 简直要六神无主了。那段时间什么都吃不下,精神恍惚,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瘦了十几斤,凸出来的肚子更加明显了,好在临高考那两个月,毕业生放大假,她已经不用再去学校了,所以也没谁知道这事儿。 妈妈方淑心在某一天发现了事情的真相,之后专门挪出时间陪她。她只是责备自己平时忙于生意,而疏离了对她的关照。母女俩抱着哭了一鼻子,最后妈妈说,生下来吧,我替你挡着,你考你该考的试,上你该上的学,过你该过的日子。 那些年高考的时间都在七月份,正值酷暑。她是唯一一个穿着校服自始至终都不肯在大夏天天里脱掉的考生。做题的时候,都快热晕了,愣是咬牙坚持下来。当初瘦下来之后,运动校服显得异常宽大,很好的遮掩了她的形体,当然高考考场分布在安城的各个中学,也没人注意她就是了。 从考场出来,她遇到了程景浩,没想到,他竟然也来参加高考了,还和她在同一个学校考。他们冷战很长时间,连话都不说。这一次,他瞧着她微微发黄的面孔和瘦削的身体,问,“你穿这么多不热吗?” 她狠狠地看了他一眼,带着一种仇恨和决绝,转身走了。当场叫程景浩愣在原地。 这之后为避人耳目,妈妈带着她离开了安城。孩子快八个月的时候,她早产了,大出血差点把命搭上。 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把身体恢复过来。妈妈方淑心三头兼顾力不从心,雇来照顾孩子的保姆并没有尽到责任,还把麻烦扩大了,早产的幼小的孩子总是处在危险的边缘,致使妈妈焦头烂额,家里的气氛一度处在不安和惶恐当中。 妈妈给刚出生的孩子取名方意,但方糖并不理解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什么意义。他生下来之后,整个五官像极了程景浩,时常在夜间啼哭,实在让人厌恶。且妈妈为了照顾她们母子,疏离工作,导致对手有机可乘,已经有点规模的生意遭遇很大的危机,几近破产。妈妈一夜之间,斑白了头发。 这都是孽啊,因为这个孩子,她的身体和心理都遭受了最严重的摧残,还加重了妈妈的负担,所以谁会喜欢方意这样的孽呢,要离的远远的才好呢。 似乎无路可退了,看到京城大学录取通知书的那一刻,方糖狠下决心,趁妈妈不在的时候,把孩子抱出去,放在了福利院的门口。 她一点也不想要那个孩子。 当晚妈妈回来,看不见方意,疯了一样找,那种崩溃的状态让人害怕,那是她们母女俩那些年来仅有的一次对峙,自从记事起,无论遭遇什么样的困境,妈妈都不曾这么伤心过。方糖妥协了,和妈妈一起从福利院抱回了方意。 她不懂。妈妈说,“你这样的性子不知道随了谁,总有一天,你会明白他对你意味着什么。” 或许老一辈人,本身对后辈尤其孙辈确实看的很重。当年生意遭遇危机,全家三口差点朝不保夕,方意是早产,出生时没得到精心的照顾,体弱多病,还差点被遗弃,这一桩桩一件件,几乎将方淑心拖垮了。饶是如此,她也没说过一句放弃的话。 最终说放弃的是方糖,家里这样的局面,总得想出解决办法,方糖最终决定放弃上大学,重振家业。这一次,她态度决绝,妈妈没有阻拦她,方糖是成年人,且每个人都有决定自己人生的权利。 有了方意,家里的格局渐渐变成了方糖在外面拼搏,方淑心打下手,主要任务变成抚养方意。方意自小就被教导的懂事,知道自己有个忙碌挣钱养家的姐姐方糖。可惜方糖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里,每次回来时,小方意总是迈着小短腿蹬蹬蹬跑过来要抱抱,又或者举着棒棒糖给方糖,含糊不清地讨好她,“吃.....好......吃......糖糖......”,又或者她待几分钟马上要离开,小小的方意站在门口含着两泡眼泪巴巴地看着她,瘪着嘴挥挥小手说再见,方糖一概不理。她能做的,就是不缺他的衣食住行而已。 方淑心对方糖的冰冷也无可奈何,当年要不是她拦着,方意就成孤儿了。方糖的心结,大概需要很长时间才能融化。她能做的,就是认真教导方意,陪伴他健康成长,在她心里,方意是上天给方糖的珍贵礼物,对他的教育可比赚钱重要多了。结果到最后,反而是方意和方淑心关系更亲密。 这种状况持续到方淑心去世。世界上最疼她,给过她所有温暖的人走了,方糖都觉得失了主心骨,很长时间都处在恍惚中。是懂事的,聪明的,有责任感的,能干的方意,给了她精神上的扶持,两个人越走越近。妈妈说的对,她这一去,方糖在这个世界上再无亲人,如果她真的选择终身不婚,那么方意对她而言,将是她最大的财富。 过往在不经意间,就会让人唏嘘。方糖重新戴上墨镜,遮掩了她的情绪。也不知道身旁的小方总,到底知不知道他自己是谁? 兜风兜了大半天,方糖都是沉默寡言,墨镜遮挡也看不清楚眉眼神情,只有唇角微微抿着,她向来没心没肺的,不说话难免让人好奇,方意放慢车速,问道,“方总想什么呢,心事重重的?” 小方总一说话,就打断了方糖的思路。车开到了大道上,两边是倒退着的林荫,阳光温热,流云舒卷,风从身边拂过,暖暖的,柔柔的,回到现实,才发现岁月静好,美不可言。很庆幸,妈妈当年不顾一切地捡了小方总回来;很庆幸,小方总遗传了方家人最优秀的品质;很庆幸,他年轻英俊,却长得并不像他的亲生父亲。很庆幸,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他都是她的精神支柱。 很庆幸,曾经以为的所有不幸,都成了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