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路人马,均是沿途布人。” “其中一路是郑鸿手下。” “另一路在东市被我所阻后,改道城外,再无踪迹。” 慕宁只觉背上冷汗涔涔而出,几乎要浸透衣襟。若非凌大哥在东市将他们拦住,若是他们一路跟着自己去了城边小巷…… 她几乎不敢去想那种可能,她的疏忽会让梅字探尽数倾覆。 那么,成先生等人被捉是否也是因了她的大意轻敌? 种种猜测衍生无数后怕,她抬手扶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你与郑鸿可曾有何恩怨?” 恩怨?十伏林那一回,如何算都是郑鸿欠了她的救命之恩,之后他以军费相酬,两人也算恩怨两消,无论怎么说,郑鸿都不当对她有何恶意才是。可此次重逢,他对自己的态度十分奇怪,殷勤小心,千金搏一笑……她迟疑着摇了摇头:“我与他……并无仇怨。” 凌昀嗯了一声,食指在小几上轻轻叩着,“此事我已着人去查,这几日你先留在秦府,莫要妄动。” 慕宁点点头:“那另一路人……” “既如此慎之又慎,便是图谋甚多之人,再看吧。” 她面上应着,心中却猜测那些人会否是当初她逃离定州时对她穷追不舍,狠下杀手之人。若是他们,那么背后之人是谁,为何要死盯着她不放。 静默了半晌,凌昀见她面带愁绪,脸儿几乎都要皱成个薄皮儿包子,面上尽是挖空心思的懊恼之色,两手也在身前不停地缠着,细白的手指根根莹润,引人去捉。 他眉梢微动,起身摸了摸她的发顶:“既已知道危险,今后就要乖乖听话,我差了茯苓在你身边不是监视你,是保护,你这傻丫头不知人心深浅,有茯苓在,你尽可省心。” “你才傻呢。”慕宁在心里回了一句,脸上也带出几分不乐意来。可她并非不识好歹之人,今日之事让她明白,容家之事单靠她一人绝无法顺当解决,到了如今,她几乎连自保之力也无,又何能随心任性呢? 放下此事,她说起适才同韩先生的一番较量:“那阵法我的确见过,不过演阵之人并非是陈国的人,也不是背国之人,他……他也曾一腔热血洒孤城,我信他不会通敌叛国的。” 凌昀点点头:“好。” 好?慕宁诧异看他,却见他眉眼英挺,俊逸中渗着让她心安的平和柔色。她心中憋着那股气儿慢慢散开,紧绷的身子也渐渐放松:“我知道凌大哥有许多想问的,待我拿到秦府书房中的锦盒后就会将我能说的都告诉你。”她说罢福了福身,认真道:“凌大哥为我费心良多,此恩此德,来日必报。” “报恩?”他轻轻反问了一句。慕宁抬头看着他,杏眼明媚,纯澈清艳:“若是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小妹必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凌昀听着这戏文里头常有的词儿,莫名笑了下:“心儿可要记得自己今日说的话。” 慕宁使劲点了点头。 “待拿到锦盒之后,心儿有何打算?”他踱至榻旁拿了另一个大些的漆木锦盒,方转过身来,便闻慕宁道:“此间事了,我就要回忘忧谷去等娘和师父回来。” 他握着锦盒的手略微收紧,面上仍是一派温煦笑意:“晋城不好?” 慕宁摇摇头:“不好,像凌大哥说的,我心思尚浅,没法子应付那许多的纷杂人事,还不如回去简简单单地生活,那样最是轻松,也最适合我。” 凌昀眉峰微动:“再不回来了?” 慕宁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到时候我就在忘忧谷周围寻个老实本分的人嫁了,照娘说的,平平凡凡地过完这一辈子。” 话音方落,慕宁便觉周身被一层凉意拢着,她极力维持着淡然笑意迎向凌昀的眼,看着看着……她就彻底笑不出来了。 凌昀面如凝霜,眼若寒星,直直盯了她半晌,忽地低声一笑。慕宁不由地后退了一步,心里头七上八下地直打鼓。 她虽然心思不深,却不是傻子,凌昀待她呵护更胜往昔,甚至带了与从前不一样的亲昵。她不敢猜测凌昀如今对她是什么心思,她只怕痴念转空,那般被人放弃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已经受过一次,再无力受第二次了。 她会还报凌昀待她的好,却不会再放任自己沉溺其中。 “心儿在晋城就无一人可堪牵念?” 慕宁两手背在身后紧紧攥着衣角,强笑道:“自然也是有的,像是我的祖母,还有平王表兄……”她说着十分识时务地加了一句:“还有凌大哥。” 凌昀面色稍缓,她却紧着道:“你们对我而言都是亲近的家人,凌大哥一直照顾我,如师如兄,我很是感激。” “如师如兄?”他嗤笑着抬手打开锦盒,拿出一支通身莹润的玉蝶簪:“你可记得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慕宁想了下:“我说了那么多话,凌大哥是指……” “报恩。” 慕宁怔了怔,他已将玉簪嵌入她的发中:“我的心儿的确聪明了许多,只不过……”他的手顺着她的乌发慢慢拂在她的腰间,笑道:“莫要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才好。” 直到上了马车,慕宁还未从怔忡里回过神来。他的确不是个能让人糊弄的人,从前任她胡闹,多半也是顺着哄她罢了。心里头忽生了几分难辨滋味,似欢似喜,似悲似惶。 “姑娘,这一匣子的珠玉钗环可是价值连城,奴婢虽然没见过什么世面,也知道这绝非是首饰铺子能买来的珍品。” 慕宁敛眉看去,但见盒中珠光宝气,精致非凡,珠宝之下的隔层里还放了万两银票。她轻叹着合了锦盒,思及离开时凌昀在她脸上抚的那一下,似乎极尽缠绵温柔。 “姑娘怎么脸红了?”飞花掩唇偷笑:“奴婢就说郑公子为姑娘一掷千金,姑娘却不屑一顾,感情……”想着辰王殿下清隽挺拔的身姿和几可入画的俊郎眉眼,飞花便笑开了花:“有辰王殿下对姑娘这般上心,郑公子的确是不够看的。” “胡说什么。”慕宁轻斥了一句,心里登时被搅得乱七八糟:“这些东西你姑娘我都是要还的,没听过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吗?你数数盒子里的银票有多少,再算算今后要还多少吧。” “不会吧。”飞花满脸怀疑:“姑娘可是想多了,奴婢瞧着辰王殿下不是个小气人,您……” “哎呀,好了好了,不说这些。”慕宁捂着脸兀自惆怅,决定还是先当回缩头乌龟,权当没今日这回事:“今日咱们出门时郑鸿派人一路跟着,若非凌……王爷在东市将他拦下,只怕他就要跟到华先生那边去了。” 飞花大惊:“可咱们一路上已经十分注意了,如何会……” “他不是派一个或几个人跟着,他是在沿途都布了人,隔一段路换一人,或是叫卖的菜贩,或是担货的货郎,也有过路的行人,咱们自然发现不了。” 飞花眉头打成了结儿:“那个没良心黑心肝的,姑娘救了他的命,他反而居心叵测,奴婢回去就要他好看!” “不必。”慕宁摇摇头:“咱们就算找上门去也听不到实话,不如就与他虚与委蛇,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宜心堂中气氛凝滞,冯氏忽地发作,将一盏滚烫的茶水砸落在秦绍脚边:“你们要卖了我的孙女,也要问问我老婆子答不答应!然丫头绝不会入宫,姑侄共侍一夫,你心里还有没有廉耻!然丫头是你的闺女,她娘也是你当初千祈万求来的,这会儿你倒和我说什么官途家声,当初你做下那些不长脸的事儿怎么就不想着秦家的名声了!” 秦绍不躲不闪,当正跪了下来。碎瓷嵌进袍服,热水浸湿袍角,他却似无知无觉:“儿子有错,是儿子的罪过,可是母亲,然儿是我的丫头,我岂能不心疼,但是除了然儿,儿子还要看顾这一家老小,不能让秦家的宗祠在我之后后继无人哪。” 冯氏的额角狠狠抽了几下,她扶住炕几,撑着一口气道:“皇上有数个儿子,你若是不放心,将然丫头送了其他皇子做侧妃都成,为什么非要送进宫去!然丫头青春年华,皇上已经垂垂老矣,儿啊,你问问自己,你对得起她们娘儿俩吗?” 秦绍一头磕下,亦是满面泪痕:“若还有转圜之法,儿绝不会送然丫头去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儿对不起她娘儿俩的,只能来生还报了。” 冯氏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示意张妈妈暂先退下。她抚着炕沿起身,走到秦绍面前:“你起来和我好好说说,如今咱们家究竟到了哪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