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大雨如期而至。
暴雨如帘,一时间天地一色,在远离国都的一个村子里,哀声一片。
几十个族人披麻戴孝,推着简陋的板车从村里出发。
身披蓑衣的老族长匆匆赶来,用带口音的官话大喊:“你们在干什么!要去哪里?”
为首的妇人抹净脸上雨水,道:“他们杀了车周!他们杀了我的儿子!我们要去濮阳,去找封主做主!”
板车上躺着几具用草席遮盖的尸体,老族长挤开众人,颤着手揭开一角,苍老的眼角落下眼泪。
族中的男儿没有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跟邻族的械斗里,叫他怎么不伤心?
“我……对不住车周他们!”
妇人跪在他脚边,哽咽说:“您别这样说,是负夏他们欺人太甚!”
“对!是负夏欺人太甚!”
“负夏欺负人!”身后族人义愤填膺地大喊。
桑村在负夏郡下游,两地位于西河边。每年春耕开闸灌地的时候,总要先等负夏郡的人浇完,才会轮到桑村。
今年负夏已经灌完地了,却迟迟没有通知桑村。
昨天族长派车周几人去问,却被不明不白打死,送了回来。
妇人的头发被暴雨打成一缕一缕,嚎啕道:“我们不敢叫族长为难,可是……这天地间难道就没有能为我们做主的人了吗?”
“所以,我们要去濮阳找封主!”
每个氏族聚族而居,他们通常是某个大夫的家臣,世代为封主的家族耕作。
比如桑村人姓李,他们的封主是当朝丞相。
“你们不能去!负夏是太子的封地,那些人是太子家臣,你们不能去啊!”老族长大喊,下午负夏人把车周等人的尸体拖回来时,他曾追上去跟他们理论。
那几个小子蔑笑道:“老匹夫,看清我们是谁的人!哈哈哈哈!”
老族长立马就怂了,负夏郡有几千人口,而李姓族人才几百个,实力悬殊。
更何况,负夏还是太子的封地。
“难道就没有法子了吗?”妇人希冀地望向族长,老族长闭了闭眼。
她再撑不住,一屁股坐在地上:“呜呜,车周……我的儿子!”
一时间,桑村内外哭声一片。
暴雨下得更大了,天黑得仿佛要塌下来。
“都别哭了!”老族长大喊。
怎么可能不哭,走之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回来全没了性命。
那几个送尸体回来的负夏人倨傲无比,连为什么打人,凭什么把人打死都不屑说!
妇人恨不能抄起木棍冲去负夏,质问他们,她的儿子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打死他?
为什么!
老族长握紧手中的木拐,雨水从斗笠流下来,遮挡了部分视线。
板车孤零零躺在大雨中,没干的鲜血随雨水流进地里,与黄土泥汤混作一处。
他下了一个艰难的决定:“都别哭了!我……我去濮阳,我去向封主禀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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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未亮,闹了一夜肚子的李丞相爬上牛车。
他一吃菽就肠胃不和,为了平时不尴尬,一般不会大量食菽豆。
昨天是被气坏了,赌气吃了一小碗,结果一入夜症状就上来了,加之一夜狂风暴雨,腹痛更剧。
林氏也被他吵得一夜没睡,满脸倦意:“老爷慢走。”
李丞相无力地挥挥袖子,牛车慢慢朝宫门走去。
早起,林氏要做的事很多,她得先安排厨下做一天的饭食,还要看几个铺子的产出,算账。
临近中午,修纺车的赵木匠来了,林氏派人去叫时月。
赵木匠行了个礼,把木料放一旁:“这是您要的木料,不知夫人要制何物?”
林氏请他坐下:“不瞒你,这是府中女儿要的小玩意。”
赵木匠了然,李家主母很是疼爱女儿,估计小姑娘想要几个玩物打发时间。
话说间,时月已经来了,李锦乐也跟在身后:“你等等二哥!”
“阿娘!”二人行礼。
家中仆妇把坏掉的纺车搬来,林氏对赵木匠说:“你再给看看这繀车,它坏了。”
赵木匠一早就知道是来修纺车的,随身带着替换的零件,三下五除二就换了个新的。
“这样就好了,夫人。”赵木匠摆弄着纺车,说。
时月指着换下的锭子,说:“师傅没想过将它改个样式吗?就不会一直跳出来了。”
她摇动摇杆,新锭子比旧的坚持得久了一些,但没过多久也突然跳了出来!
那枚锭子打到李锦乐的脚,将他吓了一跳。
“这……”赵木匠不解:“如何改?”
他又把锭子装回去,口气随意:“自古以来,锭子便是这个样子,姑娘在家慢些纺就是了,碍不了什么事。”
“既然可以做的更快更好,为什么不呢?”时月反问。
赵木匠有些生气了:“自古以来就是这样,姑娘是觉得,你比小人懂木艺吗?”
“自古以来的东西,就是对的吗?”时月捡起他带来的木料,比划着:“将原来的锭子,改成两头细,中间粗圆的样子。”
赵木匠望了眼主母。
他不想做,他觉得这是在浪费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