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回到华府就被一个杏眸的小娘子拦住了。 “将军,你又偷偷跑出去了?” 华裳高举双手,没脸没皮笑着:“青娘,冤枉啊,都是李娴拽我出去的,他说他妹妹有事情要我帮忙。” 青娘掐着腰,一副明显不信的模样:“真的?” 被迫背锅已经习惯的李娴“嗯”了一声。 青娘恼怒道:“将军,你又让阿娴给你背锅!” 华裳不知她究竟是如何知道真相的,便笑嘻嘻地一把夺过李娴手里的宫盘,眼巴巴地献了上去。 “好青娘,你就饶了我吧,瞧,鲜花赠美人,这些宫花最配你了。”华裳满脸笑意磨蹭到她身边。 还没等青娘说话,她立刻在青娘的发髻中簪了一朵宫花。 “美,实在美!美极了!果然鲜花赠美人,赠美人啊!” 华裳露出明亮的笑容时,简直就像是融化的蜜糖,任谁也无法拒绝这样的她。 青娘耳尖微红,她小心翼翼碰了碰发髻上的宫花。 “将军就只会说鲜花赠美人,从小到大我都听厌了。” 华裳眨了眨眼,直白道:“可青娘就是个美人啊。” 面对这般甜言蜜语又没脸没皮的将军,青娘算是彻底没了脾气。 青娘低声道:“将军突然闹失踪,可把我们吓死了,您还在闭门思过呢,长安城中不喜您的人也不少,我们都怕您会出事。” 华裳柔声道:“让青娘担忧,是我的不是,该罚!该罚!” 说着,她就握着青娘的粉拳往自己胸口揍。 这哪里是道歉,分明是调情! 知道自家将军彻底长歪的青娘一脸无奈:“好了,将军快洗洗手,准备用晚膳吧。” 华裳挺直脊背,双脚并拢,马尾在背后轻轻一荡,像是士兵在向将军效忠,她笑盈盈地望着青娘,朗声—— “遵命。” 青娘无奈地看着华裳潇洒离开的背影,接过李娴递来的银票。 “这是哪里来的?” 李娴将打赌的事情说出来。 青娘无奈低首:“让将军为家用操心都是我们这些人的不是。” 青娘的阿爹是冠军侯府的管家,阿娘是府里的厨娘,他们一家都是伺候冠军侯的。她从小陪着华裳长大,亲眼看着华裳是如何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长成了一个帅气粗糙的老兵痞,也亲身经历过冠军侯府的四次葬礼。在她看来,华裳虽然身上有些小毛病,在大事上却从不含糊,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那两人简直是瞎了,这么好的将军他们就看不到?” 青娘狠狠磨牙:“当初也不知道是谁眼巴巴凑上来,非要入赘的,结果,刚成了亲就要死要活要合离,将军是在洞房花烛夜折磨他们了吗?” “青娘!”她说的太肆无忌惮了,李娴忍不住耳根子发烫。 青娘扫了他一眼,严肃告诫:“阿娴,你要看好将军,可让她千万别再被渣男骗了!” 李娴连忙点头。 青娘无奈:“将军就只是想要找个本分的入赘郎君,怎么就发生这么多事情呢?” 当初究竟发生了何事,当事人都闭口不提。 人心都是偏的,他们冠军侯府的人自然力挺将军,应府和魏府的人也都不会说自家郎君的不是,这样一僵持下来,越发让局外人也看不清楚真相了。 青娘恨铁不成钢地瞪了李娴一眼:“你就不能再大一点。” 李娴动了动嘴角,僵硬的脸上露出一丝委屈。 这话说的,他哪里不大了啊? 华裳一入正厅就喊了一声:“阿爹,阿娘,阿兄,我回来了。” 然而,空空荡荡的正厅无人回应,只有桌子上摆放着的四个牌位。 华裳笑嘻嘻地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水喝,对着牌位絮絮叨叨地说起今天发生的事情。 虽然,将牌位放在正厅是极为晦气的事情,但她杀人都杀多了,哪里还会在意这个,更何况这样做就好像他们还在等他回家似的。 没多久,青娘便将饭食布好。 李娴慢吞吞地走了过来陪华裳一同用饭。 他还兼顾着伺候华裳用饭的责任,通常华裳的眼睛飘到哪里,他就立刻将菜盛到华裳的碗中。 华裳突然伸手按住了他:“不用了,你都不是我亲兵了,不需要再做这些了。” 李娴执拗道:“即便我现在官位升了,我还是将军你的亲兵。” 华裳劝不动他,只得由他去了。 饭吃到一半,宫里突然来了人,说圣人有赏。 华裳无奈道:“几个时辰前不是刚赏过宫花吗?怎么又赏?圣人还真是吃饱了撑得。” 李娴:“将军慎言。” 天底下怕是只有华裳敢这样胡言乱语了吧。 来赏赐东西的是个看着就机灵的小太监,小太监见华裳要下跪,立刻上前扶住,道:“圣人特许华侯爷免跪。” 华裳立刻蹿了起来,好像下跪也是不情不愿似的。 李娴又在心底重重叹了一口气。 小太监捧着一个长长的盒子递给华裳:“这是圣人的赏赐。” 给完之后,小太监没有多逗留就走了。 华裳捏着长长的锦盒回到卧室,狐疑地晃了晃:“可千万别是什么卷轴字画。” 别人得了圣人的赏赐,恨不得当传家宝供着,偏偏将军你一脸嫌弃。 “嗯?”华裳似乎听到了什么声响,眼睛亮了。 她猛地打开盒子,就见黄色绸缎包裹着一把带着金色刀鞘的长刀。 华裳握住长柄,猛地抽出,金灿灿的光华瞬间映亮了她的眸子。 李娴仔细打量,忍不住赞叹:“刃如秋水,吹毛立断,是把难得的好刀。” 华裳却哼了一声,将长刀随手一扔,长刀在空中一转,她用两指夹住刀身,将长柄和小镡朝向他的方向。 李娴不解其意,老老实实道:“这柄长刀用了不少金银,所以刀身才呈金色,与长柄和小镡上的菊花纹饰很相配。” 华裳将长刀扔给李娴,淡淡道:“我今日出了大殿,在宫门口跟老狐狸探讨了两句宫花的问题,老狐狸故意嘲讽我,说我适合菊花和杏花,结果,晚上圣人就送来这把刀,你还不明白吗?” 华裳长腿一伸,直接倒在了屋里的长榻上。 她双手枕在脑后,盯着房梁道:“圣人是在敲打我和老狐狸呢,我们所说的事情,他全都知道。” 李娴瞪大眼睛,突然觉得手里的刀格外沉了。 华裳一腿架在另一条腿上,随意晃了几下,语气轻松道:“算了,想不明白就想不明白,我还是喜欢我原先的刀,唉,到底什么时候能修补完啊。” 华裳擅使长刀,在边关时刀不离身,回长安后因为长刀有所损耗,便不得不找人修补,没了长刀在身上,华裳甚是空虚。 李娴将陛下赐予的宝刀收好,低声道:“明日我去问问。” 他将宝刀放在一旁,就转身出门了,没过一会儿便端来了一盆水,放在榻边。 他习惯地半跪下来,满是茧子的手慢慢揉捏着华裳的小腿,将她的长靴脱了下来。 华裳松了松肩膀,整个人像是滩泥似的陷在榻上,发出舒服的呻~吟。 李娴低垂着头,就像是在欣赏一把宝剑,两指捏着她脚上的布袜,小心翼翼地褪下,白色的布袜拂过蜜色的肌肤,就像是白面中包裹着的甜腻的蜜糖。 他喉结攒动一下,两只大掌托起她的脚底。 灼热的体温一触及她脚底的细嫩的肌肤,她的脚背便忍不住弓起,悬空的脚心远离了他的掌心。 他托着那双脚,放进温暖的清水中。 水面缭乱,他的倒影破碎又重新聚合。 他低着头,用粗糙的手掌蹭过她的脚背,粗大的手指插~进她可爱的脚趾中,慢慢揉搓,拉扯,就像是揉搓着烧化的热糖。 烛火“啪”的一声响,红色的烛泪拖出旖旎的痕迹。 李娴恍惚间生出一种错觉,好像他们两人没有离开边关,他依旧是她每晚铺床叠被,洗脚脱衣的亲兵,守护着他的将军每晚可以安心沉睡。 “阿娴……”华裳突然低声唤他。 李娴一个激灵,这才察觉到盆里的水已经凉了。 他抖开搭在肩膀的布巾,小心地擦掉将军脚掌上的水珠,将她擦干的脚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又去擦另一只。 华裳全未察觉到他的心思,只是问他:“最近边关有没有传来什么消息?” 知道华裳忧心什么的,李娴压低声音道:“并无。” 华裳自言自语道:“钱快不够用了吧?” 李娴“嗯”了一声,眉头却深深蹙起。 他的将军正在做一件比枉杀降军更加大逆不道的事情,这件事一旦暴露出来,谁也无法保住将军,虽然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是错的,可他们仍旧不得不这样做。 为了大周,为了民众。 华裳懒洋洋笑着:“看来我又该去找那些纨绔子弟好好玩玩了。” 将军,你是想去敲诈勒索吧? 李娴将她的脚重新放回榻上,端水出门了。 华裳盯着放在桌子上的锦盒看了一会儿,没多久,头一歪就睡了过去。 李娴回来后,就听到华裳熟睡时轻柔的喘息声。 他靠近长榻,弯腰,想要将将军抱到床上。 可他的手刚刚触及她,小腹就骤然一痛,接着,整个人天旋地转,被一个修长有力的身体狠狠压向了长榻。 他的喉咙被紧紧桎梏住,几乎喘不上气来。 李娴睁大眼睛,艰难地出声:“将……将军。” 华裳乌黑瞳仁中的水汽渐渐散去,她歪头打量了他片刻,才认出来人是谁。 “原来是阿娴啊……”她松开了手,膝盖也从他的小腹上移开。 华裳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先去睡了。” 说完,她就拖拉着鞋子,踢踢哒哒地转过内室屏风。 李娴仰面躺在长榻上,身下还带有她刚刚躺过的热度,他睁着眼睛,抬起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脖颈。 明天这里可能会留下印子。 长安太过安逸的氛围,让他失却了在边关时的警惕心。 在边关,敌人总会半夜攻城略地,将军的睡眠很浅,以便随时迎战。又因为华裳勇武的名声太响,树敌不少,想要她死的人更多,派来的暗杀者更是一波接着一波,所以,华裳才会在入睡时也会如此警惕,稍微有人近身便会下意识动手。 李娴吐出梗在嗓中的一口气,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幸好,将军还是识得他的气息的,他才没死在将军的手中。 翌日清晨,花园里鲜花还带着被滋润过的露水,晨风中带着清新的香气,春莺在枝头啭啭鸣唱。 在院中打了一套拳的华裳停了下来,额头上蒙着薄汗,胸膛微微起伏。 李娴恭恭敬敬地递上软巾,为她擦汗。 一墙之隔的回廊里却传来了青娘和她阿娘的谈话声。 “将军的生辰快到了,我们也该好好谋划谋划,替将军庆祝。”三娘温声开口。 “将军的生辰?”青娘声音透着疑惑,“我好像很久都没有替将军庆祝过生辰了。” 三娘低声道:“小的时候庆祝过的,你那时太小,恐怕记不住了。后来,大郎君和二郎君都在二十岁时战场牺牲,坊间也有了华家人活不过二十岁的传言,我们担心将军也会这样,有意的忽略掉将军的年纪,将军也只当自己每过一年就长了一岁,虽然将军总称自己双十年华,实际上也才不过十九岁,将军的二十岁生辰快要来了。” 三娘叹了口气:“我们都是将军的家人,无论传言是真是假,还是希望能让将军好好过一个完整的生辰。” 过了片刻,青娘才闷声道:“我知道了,我会为将军筹谋的。” “还有一事……”三娘踌躇。 “阿娘,你什么时候说话也这样吞吞吐吐了?” “你能不能让将军去庙里拜一拜,毕竟将军最近总是倒霉,而且,二十岁生辰也快来了啊……” “但是,您也知道将军讨厌和尚和道士。” 三娘叹了口气:“是啊……” 听到这里,华裳无声地后退一步,递给李娴一个眼神,两人沉默地离开。 用早膳的时候,华裳突然对布菜的青娘道:“最近我的点气有些背,总是会被那只老狐狸坑,好青娘,你知不知道附近有哪家寺庙比较灵,我想要去拜一拜。” 青娘一愣:“可是……” 她顿了顿,立刻笑道:“好,将军也该放下了,我听说城外有个隠山寺,虽然庙小香火也不旺,但去过的人都说灵呢。” 听说姓应的是在香火旺盛的灵峰寺出家,只要避开就可以了。 华裳点头:“赶早不赶晚,吃过早膳就去。” 青娘微微一笑,视线却无意瞥到了李娴的脖颈,那上面青青紫紫,简直吓人。 她眉头一皱:“将军又欺负阿娴了?” 华裳还未说话,李娴立刻用沙哑破碎的声音道:“不,是我自己不小心摔……摔的。” 青娘对偏心将军、任由欺负的李娴无语,可是,一个人愿打,一个人愿挨,还能有什么办法? 她只是狠狠瞪了华裳一眼。 华裳痞里痞气地笑了一下。 华裳的行动力极强,刚吃过早膳,李娴准备去问长刀修补一事,她则决定孤身去一趟隠山寺。 李娴一边为她系腰带,一边用坏掉的声带道:“谁让将军不把自己的马骑回来,非要借用军府和驿站的马,现在怎么办?要不将军骑我的马吧?” 华裳摇了摇头,长长的马尾刷过他的脖颈,李娴系腰带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才几步路而已,我就当步行军了,一路跑过去就好。” 以她能跑死马的脚力来看,也确实是个办法……办法个屁! “将军,您好歹记得自己是冠军侯。” 哪有侯爷出门靠两腿跑的! 华裳满不在乎道:“这下你看到了,大周就有我这号侯爷,哎呀,你可别婆婆妈妈了。” 婆婆妈妈的李娴心都要碎了。 华裳张着双手,任由他为自己整理衣服,反正上战场时,盔甲都是由他服侍穿上了,她早就习惯了。 “梧桐不适应长安的环境,我也不想让它在城里养废了,那片草原才是它该在的地方。” 提起自己的爱马,华裳真是满眼温柔,可转过头,她又忍不住恨恨道:“那个老狐狸!我的凤凰啊……” 凤凰非梧桐不栖大概是华裳能想到了最美好的典故了,所以在御马苑遇见了“凤凰”之后,她就立即为那匹马起了一个与自己爱马相称的名字,以示自己的所有权。谁能想到啊,最后竟被那老狐狸阴了!还让他白占了她爱马的便宜! 呸! 想想就窝火! 李娴声音嘶哑劝道:“将军一人上路,我不放心,要不我还是陪将军一同……” 华裳:“不用,不用,我又不会丢,你放宽心吧。” 您虽然不会丢,但是您能惹祸啊! 李娴忍不住忧心。 然而,将军又岂是他能够驾驭的?华裳最后还是一人空着手出了长安城。 她刚过护城河,便撞见了自己第二任夫君的妹妹魏篁。 魏篁扭头见到朝阳下像是没睡醒的华裳,差点没骂出声。 这人怎么就这么阴魂不散!莫非知道兄长在车上? 魏篁忙扭头看向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的马车,还好马车帘幔遮挡,里面的人似乎并未注意到有人到来。 很好,当作没看见放她过去好了。 魏篁捏着团扇挡住了自己的脸,慢悠悠地背过身子,催促正在修车的车夫:“你快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