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一片荒凉的大道上,火红色法拉利呼啸而过,像是一团火球在炎炎夏日里横冲直撞,高架桥下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显示的地点就在不远处的正前方。苏慕歌随手将副驾驶座位上的棒球帽戴在头上,带着黑色手套的手微微握紧,一踩油门,加速向前方驶去。
上海一家私人会所的停机坪上,苏立看着眼前的直升机,满意地点了点头。赵管家在他耳边轻声说了些什么,告诉他一切准备就绪,可以飞了。戴着墨镜的苏立皱了皱眉头,看着郑珊,“慕歌这孩子,不会真生气了吧。”
郑珊同样是黑超遮面,皮肤保养得很好,完全看不出已过四十,她面无表情地看着苏立,许久才说道:“哦。”
苏立尴尬一笑,自己的老婆有情感表达障碍,是自己这一生最大的痛楚,他不知道自己是已经习惯了,还是痛得已经麻木,无计可施之后,他终于接受了这一点,依旧数十年不变地与她相濡以沫。就像现在,他面对自己的妻子,完全没有黑道老大的架势,只是无奈地说:“可以出发了,上去吧。”
半小时之后,苏立望着身下的上海,缤纷的色彩渐渐融在一起,最终化作一片虚无,他叹了口气,喃喃自语,“这么做,真的对吗?”
他的声音很小,马上被飞机的轰鸣声所湮没,只是身边的郑珊好像听见了似的,虽然嘴上并没有说什么,脸上也依旧是面无表情,但她还是轻轻地把自己的手覆在他握着操纵杆的手上。
上海周边的郊区像是长了瘤而被遗弃的孩子,孤零零地躺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远处轮船的鸣叫是它痛苦地悲鸣,滚滚浓烟是它肮脏浑浊的眼泪,像黑色的巨龙,回旋在灰蒙蒙的天际,将这片天空染得一片漆黑。
苏慕歌捂着嘴,一脸嫌弃地看着四周,化工厂特有的刺鼻气味刺激着她的每一根神经,她当时就后悔自己没带个口罩来,哪怕带条湿毛巾也好。无奈之下,她只得身不由己地朝着工厂深处走起。一进到里面,那令人作呕的气味立即被浓缩了几倍,苏慕歌强忍住胃里的排江倒海,恶狠狠地想着那死胖子最好没有骗她,否则
一阵窸窣的声响打断了她的思绪,苏慕歌立刻警觉起来,一边将右手伸进右边的口袋里,一边赶紧找了个角落躲了起来,声音逐渐放大,竟是一串脚步声,听这音色与响度,应该是男人的皮鞋踏在地上的声音。还好她现在的位子比较隐蔽,可以先他一步出手,以便强占上风。她说着竟有些激动,说实在的,好久没有这么刺激了,不是形势所迫,她这会儿肯定在摩拳擦掌了,这样一想,她便愈发得意地笑起来。只是耳朵还是聚精会神地听着那声响,声音越来越近,时机已到,果不其然,那男人的鬓发刚擦过墙角,苏慕歌便蓄势而发,手中的枪不偏不倚,刚刚好抵在他的太阳穴上。身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双手举高,只是神色依旧是淡然的。
“说,来这儿干什么。”苏慕歌一脸的凝重,手指更是紧紧贴着扳机。
男人的神色突然变得有些惊慌,吞吞吐吐地说道:“丢丢东西了。”
“丢什么了?”
“丢”男人突然将头微微后仰,趁着苏慕歌一愣神的功夫,顺势夺过她手里的袖珍短枪,苏慕歌哪里知道他会来这一招,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他一把揽入怀中,耳边是他的胸膛里的心脏有力的跳动声,他低沉沙哑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明媚美好,“我把我的未婚妻丢这儿了。”
苏慕歌挣脱他的怀抱,理了理帽子,嬉皮笑脸地说道:“什么未婚妻不未婚妻的,对未成年人说这些不太好吧。”
“是吗?”白湛泽双手环抱,眼睛里的温柔令人心醉,只是嘴角上扬的弧度却透着一丝丝戏谑,他举起右手,两指间的车钥匙叮当作响,“请问未成年人可以开车吗?”
苏慕歌知道自己惨遭暗算,又是理亏,撇了撇嘴,踮起脚尖,欲夺过他手里的钥匙,却被白湛泽侧身躲过。她一脸的委屈,气鼓鼓地看着他。
突然想起一阵掌声,伴着高跟鞋的嗒嗒声,不远处一窈窕的身影施施而来,陆锦穿着玫瑰红的紧身连衣短裙,原本不俗的身材愈发显得凹凸有致。她勾勾嘴角,烈焰红唇显得妩媚异常,“真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呢。”
苏慕歌一向对陆锦没什么好感,此刻对她在这里出现更是感到怀疑,在看见她身后冒出的四个黑影后才恍然大悟,“那死胖子出卖我,原来你们是想来个瓮中捉鳖啊!”她一直盯着他们,却没有看见身边的人脸上的一派复杂。
陆锦暗自感到好笑,嘴角的笑容愈发的妖娆,“又没为你卖过命,何来出卖?”
“随便你怎么说。”苏慕歌双手抱拳,指节咔咔作响,手套上的银色铆钉发出妖治的光芒。“一、二、三、四、五。”一字一顿,数到最后一个,她指着陆锦,“5比2吗,可惜了,我很少”只是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只觉得脖颈一痛,紧接着便是四肢无力,眼前的景物也缓缓变得模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身边的男子,只是她觉得天旋地转,看不清他的表情,只听得他的声音一如往常,像是一汪平静而温暖的湖水。
他说:“对不起,慕歌。”
她躺在地上,分明是在阴暗的室内,她却感觉到白晃晃的日光照的她睁不开双眼,依稀可见的,是那一抹血红色小鸟依人地靠在她喜欢了很多年的那个男人身上,陆锦的笑声尖锐得像是要刺穿她的耳膜,“可惜是6比1呢。你爸都已经死了,你以为我们还会有所顾忌么?”
原来是这样,他们以为她爸死了,才会像现在这样无所顾忌地对付她,她以前那些狂妄的张扬,终于在今日付出了惨烈的代价。只是她不知道,原来那个人也是这样讨厌她,讨厌得恨不得她死掉。那些拳脚向他袭来,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她觉得自己正躺在滚烫的沙土里,全身都是热辣辣的疼痛,但是加起来都没有心口那块疼,她不知道这些踢过来的人里,有没有他的加入。那一刻,她终于明白了此生唯一不懂的东西。
恨,仇恨赤裸裸地在她的心头播了种,发了芽,一步一步侵蚀着她的灵魂。她用最后的力气握紧了拳头,然后闭上眼睛,任由最后一滴眼泪,湿了眼角的妆容。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够了。”白湛泽实在忍不住,大声喝止了他们。他低头望着浑身青紫的苏慕歌,那是他第一次看见这个像天使般乐观阳光的女孩脸上浓得化不开的悲伤。他跪在地上,双手颤动地拥她入怀。
“对不起啊,对不起啊。”这个永远温润如玉的男子失去了控制一般不断地重复着相同的话语,他的眼底落下滚烫的泪来,一滴一滴,打在她的黑色手套上。陆锦看着他们,收敛了笑容,只是静静地看着,没有什么表情。
她的瞳孔里,那个男人搂紧了怀里的少女,他不断亲吻着少女的额角,终于抑制不住身体里蠢蠢欲动的情感,仰天咆哮,“慕歌!”
声音回荡在空荡荡的厂房里,一声又一声,又逐渐消失不见了。
洋场到处满笙歌,东亚应推富丽都。
虽然热闹繁华称盛极,但是重重秘密尽包罗。
六月的盛夏,倾盆的大雨像一锅煮沸的水,热滚滚地淋下来,夜晚的上海变得炙热又美好。灯红酒绿,鳞次栉比的高楼拔地而起,将这座城市彰显得无比张扬。上海环球金融中心的101层,抬头便是漫天璀璨的星光,西装革履的男人摇晃着高脚杯里的红酒,浓郁的暗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散发着魅惑的光芒。
男人靠着阳台的栏杆,上海的繁华尽收眼底,许久他才转过身来,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竟比天上的星辰还要闪耀。杯子里的红酒一饮而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复杂的笑容,望着身前一袭玫瑰色长裙的女人向着他款款走来,他放下高脚杯迎了上去,右手揽过她纤细的腰肢。
“不怕你那小女朋友吃醋吗?”女人贴着他的耳朵,轻声低语,末了,又缓缓吐了口气,香气缭绕在耳际,勾人心魂。女人的红唇绽放一缕诱惑的笑容。
男人左手插在西装的裤带里,并没有说话,只是嘴角的弧度愈发的上扬。
在他们的背后,光怪陆离的霓虹灯照耀下,巨大的电子屏幕上闪动的光芒与之交错,上海像是跌入五彩的砚池里,五彩缤纷,处处都是一片繁芜的闪耀。
只是在那些缤纷的色彩的背后,在谁也看不见的角落里,黑夜被掩埋在重重的高楼之后,那些无人问津的巷子里,垃圾成堆,混着猫叫与蚊子的嘀咕,但还是有人三五成群地聚集在一起,大汗淋漓地干着见不得人的勾当,上海的黑夜潮湿又闷热,像是放久了的樱桃,软绵绵地塌下来,又渐渐地腐烂了。
“大哥,人没气了。”
大腹便便的男人看了地上被捆了手脚、面容扭曲的尸体一眼,猛地把手里的烟抽在地上,一个巴掌打在身边的小弟的后脑勺上,“怎么做的事?狗命不要了是不是?”
小弟唯唯诺诺地低着头,一脸的惧怕与委屈。那胖子似乎还不解气,朝着地上的尸体啜了一口,“愣着干啥,还不赶快处理了。”
小弟们应了一声,忙活起来。只是他们都没有发现屋外的一片漆黑里,有人正朝着他们走来。
“怎么,那么快就撕票了。”不和谐的女声插了进来,戴着彩色棒球帽的少女懒懒地倚在门口,双手随意地插在牛仔裤的口袋里,硕大的帽子遮住了大半的脸,披肩的黑色长发夹杂着粉红的发束,耳朵上的纯银大耳环在昏暗的灯光下闪耀着冰冷的光芒。
那胖子不屑地看了她一眼,哈哈大笑,“哪里的丫头,小朋友,知道叔叔干什么的吗?”他说着摸了摸下巴的胡子,露出一脸猥琐的笑容。
嚼着口香糖的嘴巴停了下来,少女嘴角上扬,将手从口袋里伸出来,黑色半指手套镶着闪闪发亮的两排铆钉,“给你5秒钟,让你们老大滚过来。”
“小姑娘,这里可不是给你过家家的地方。”这回不仅是那胖子,他的手下们也忍不住笑起来,眼里的目光全都是贪婪而肮脏的。
只是少女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脸上的表情并没有多大的变化,反而抬腿走进了屋子里,“时间到了。”说罢,她一个跳反抡踢将身侧的胖子击倒在地,那胖子自称老大,平日里养尊处优,只会对小弟们呼来喝去,哪里受过那么大力度的攻击,当下脸贴着地,爬都爬不起来。那些小弟们平常也只会花拳绣腿,如今见老大都被打趴下了,哪敢造次,纷纷退后几步,直贴在墙角跟上,瑟缩着不敢往前一步。
“现在呢,还说不说。”少女蹲在地上,笑容单纯,一脸天真,看在胖子眼里,却与地狱的修罗无异。
“在在”胖子的声音微弱得可以,只怕今后三个月都没有力气说话了。
“这就乖了嘛。”少女像是对待自己的宠物一般,摸了摸胖子的脑袋,便站起身来,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屋子,迈进了黑夜的深处。
一片死寂的巷子里,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她摘下帽子,仰头望着灿烂的星光,长叹一声,明晃晃的月光照着她清丽的脸庞,眼周的烟熏妆也遮不住脸上的哪一丝稚嫩。远处响起一声笛鸣,黑色西装的男子站在对面的街上,靠着身后的宝蓝色跑车,对她招手。少女终于重新展露笑颜,朝着他跑去。却在刚到巷口时,一辆劳斯莱斯横在她的面前,数个戴着黑色墨镜,面无表情地男人打开车门,从车里走出。车窗缓缓摇下,露出女人风韵犹存的侧脸,大波浪倾泻而下,搭在左肩,将她的左边脸颊修得无比高贵。
“你爸让你回家。”女人看都没有看她一眼,声音更是冰冷得没有温度,说完又关了车窗。
少女撇撇嘴,望着对面的男人,他会心一笑,朝着她点点头。无奈,少女只得钻进了车里。随着重重地关门声,漆黑的加长车驶向上海的一片繁华之中。
翌日,苏家大宅内,苏慕歌正喝着鲜榨的橙汁,随手接过管家递过来的报纸,只见报纸头条赫然写着“昔日黑老大苏老先生与世长辞”,下面的大幅照片倒是眼熟得很。她一口气没憋住,一口橙汁全都喷了出来,似乎是在意料之中,管家平静地将餐布递了过来。郑珊正喝着咖啡,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只一秒又低了下去,一句话都没有说。
苏慕歌看着赵管家,一脸的疑惑,“我爸他死了?”
“你个丫头,有谁会咒自己爸爸死的?”苏立抽了口烟,腆着肚子里走了过来,“慕歌啊,听说你昨天晚上又闯祸了。”
“怎么能说闯祸呢?”苏慕歌讨好地拉着他坐在椅子上,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揉肩的,“这是苏家的优良基因嘛。何况我昨天找到了关于哥的线索,还是有收获的。”
“我跟你说了多少次,你哥的事情我们会去办,不是让你不要插手了吗?!”苏立听她那么一说,脸立刻冷了下来,严肃地说道。
“好了,好了。我放弃,我放弃。”她知道自己一时说漏了嘴,踩到了她老爸的雷区,赶紧岔开了话题“老爸,这家的报纸这样写,是不是要把它给端了?”
苏立瞟了那照片一眼,脸上露出个高深莫测的笑容,“你以为哪家报纸胆子那么大敢造这样的谣?”
苏慕歌一下子就听懂了他的话,知道是死者本尊散布的消息,惊愕地睁大了眼睛。“你没事吧,好端端的说自己死了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