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重的药味弥漫着整个凤仪宫,太医来了一波又一波,摇头的摇头,叹息的叹息,每个人都面色沉重。就连凤仪宫中的太监宫女们,都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生怕会打扰到情绪不佳的主子。 太子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他风风火火地行来,狭长的凤目中隐隐带着杀气,似一柄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 “妹妹的情况怎么样了?” 他拦住一名路过的太医,问道。 那名太医愁眉苦脸地道:“公主的情况,怕是有些不好。公主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纵使蓝世子和他的书童为公主挡了一下,也不可避免地受了伤。公主本来身子就弱,身上带着伤,又受了惊吓。如今高烧不退,昏迷不醒,怕是……” “孤知道,素日里,你们为贵人诊治时,三分的病会说成七分。孤不听这些,孤只看最后的结果!你务必将妹妹给孤救回来,否则,哪怕孤只是一个不得宠的太子,也有的是法子收拾你!” 说完,太子不再理会太医,径直入了门。 寝殿中,太子看到他的妹妹正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小脸惨白,长而浓密的睫毛静静地垂下,像濒死的蝴蝶一般。宝络的唇瓣上没有一丝血色,若不是她还有微弱的呼吸,他甚至都不能确定她还活着。 许皇后正坐在宝络的床前,小声地抽泣着,热泪顺着绣了繁复纹路的袍服滴了下来。她甚至不敢大声地哭泣,唯恐会让床上的人受到惊吓。 “母后。” 太子才一出声,许皇后就像溺水的人一般,扑了过来,拉着他的袖子急切地道:“那些人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宝络!我都已经退让到这个地步了,她们为什么还是不满足!要不然,要不然我把统领六宫之权还给她们,行不行!只要她们不再对你们动手,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即使是在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候,她也没有忘记压低声音。 太子任由许皇后宣泄着心中的情绪,这个面容还有些许青涩的少年仿佛已经能够用他还有些稚嫩的肩膀担负起母亲和妹妹的期盼,并为她们遮风挡雨了。 “退让是没有任何用处的。母后,从你坐上皇后这个位置之时起,除了争,咱们已经没有别的路可走。对于我而言,不能继位的嫡子,只有死路一条!对于妹妹而言,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母后是正宫皇后,统领六宫之权,本就是属于母后的权力。是皇贵妃狼子野心,攫取了属于母后的权柄,如今,此项权力既已回到真正的主人手中,母后正该好好让她们明白,谁才是后宫真正的主人!” “可是,可是你妹妹……”许皇后一心认为,若是没有六宫权柄之事,也许这次宝络就不会遇到这样的事了。 “母后还不明白吗,无论咱们手中有没有权力,只要咱们还占着正统的位置,都会被那些人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只有将权力牢牢地握在手中,咱们才有自救的可能!倘若母后对这后宫有足够的辖制权,那些别有用心的人,根本就没法在母后的眼皮子底下谋害妹妹!” 太子震耳发聩的一番话,显然让许皇后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许皇后愣愣地看着太子,半响后,才道:“你……说得不错。这统领六宫之权,母后不能再让给她们。非但如此,母后还要一点一点的,将皇贵妃她们埋在宫里的羽翼给剪除,让她们再也害不到咱们。” “母后知道,是母后没本事,这才累得你和你妹妹小小年纪,便要百般筹谋。一想到你妹妹被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推下来,母后真是……” 若不是碧尧被支开后觉得不对,向路过的蓝承宇求助。蓝承宇和其书童赶到的时候,恰好接住了宝络,只怕宝络当场就没命了。 “妹妹会醒的。妹妹当时没死,说明妹妹命不该绝。”太子用一种笃定的口吻说:“儿子已经派人去请国师了。当年妹妹为父皇承了灾,险些熬不过去,国师一剂汤药下去便救回了妹妹的命。有国师在,妹妹定会安然无恙的。” 提到国师,许皇后眼中冒出了亮光,可旋即,那光芒又暗了下来:“国师在蜀中,已隐居久矣。便是寻到了他,也不知何时才能把他带回京城。” “儿臣相信事在人为。” “也罢,为了宝络,无论如何,也要试上一试。” 得知宝络恢复有望,许皇后也有了关心别的事的心情:“对了,那谋害宝络的人,可找到了?” “得知宝络被人从台阶上推下后,父皇十分震怒,当即便将乾元宫中当值的人全部找了出来,一个个的搜。妹妹摔下来时,手上握着一截太监的腰带,恰好与三名太监对上了。”太子眼中闪过一阵寒意:“说是在御花园中不慎被树枝勾到,将腰带划破了些许……可时间这么巧,谁信呢!” “必是那凶手将旁的人也拉下了水,试图混淆视听!”许皇后亦道。 “方才,儿臣已派人去调查过那三名太监,儿臣发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那三名太监,一名是太后的人,一名是皇贵妃的人,一名是庄贵妃的人……怕是父皇也没想到,他身边竟被安插了这么多人吧?妹妹受伤的地方,可是离乾元宫不远。这一次,哪怕不为了妹妹,父皇也必须将那幕后之人给揪出来了,否则,日后颜面何存!” 太子眸中闪过一丝讽刺的光芒。 能够将钉子埋得这样深,也难为这些女人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想来,那真正的幕后黑手还不会轻易动用这颗钉子。毕竟,想要培养这样一颗钉子,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不过,在经历了宝络之事后,乾元宫上上下下必然要遭到一番清洗。昭德帝可不敢再留那些有二心的人在身边。 皇贵妃和庄贵妃安插人手在昭德帝身边,绝对犯了昭德帝的大忌,日子恐怕要难过一段时间了。至于太后,只是昭德帝的嫡母而非生母,昭德帝对太后向来恭敬有余,亲近不足。嫡母往庶子身边儿安插人……无论如何,总是会让人不得不多想的。 “母后放心,那人既做了这事儿,总会露出马脚的。儿臣必不会放过他!” 当许皇后和太子谈论此事时,安国公府中,安国公与安国公夫人也在谈论此事。 “……也不知是哪个杀千刀的,长寿公主那样小一个人,那人竟也下得了如此狠手。承宇和他的书童被送回来时,那书童骨头都断了几根,咱们承宇虽说好一些,如今也还起不来床呢。若是长寿公主直接摔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安国公府家风清正,压根儿不兴纳妾那一套。祖宗觉得大家族多是因内闱之争而没落,遂规定,族中子弟,年过三十五无子方可纳妾。有此规定在,安国公府的子嗣自然多是嫡妻所出。这一代安国公平日里一年中有半年是在边关度过的,无心女色,因此,安国公府的后宅相当干净。 安国公夫人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为了争夺利益斗得你死我活的乱象了。 前一次,长寿公主落水,还勉强能说是意外,是下人疏忽。这一次,连块遮羞布都找不到。 “皇家向来是非多。皇上宠妾灭妻,更是埋下了祸家之源。日后,这样的事,怕是仍少不了。”安国公一针见血地道。 “哎,也不知皇上到底是怎么想的,皇后娘娘虽是摄政王为皇上挑选的,可半点没有对不住皇上的地方啊。因着皇上,皇后娘娘母族被摄政王忌惮,不得不辞官归隐。看在皇后娘娘的母族为皇上亲-政也曾出过力的份上,皇上就是对皇后娘娘再不满,也不该处处抬举皇贵妃,给皇后娘娘没脸。”作为正妻,安国公夫人自然是站在许皇后那一边的。 “皇上在朝政上还算英明,只是于女色上,终究差了些,只能说人无完人。”女人与男人看待问题的角度终究不同。安国公夫人会为许皇后鸣不平,安国公却不会。 “对了,夫人,这次承宇因长寿公主而受伤,你就不生气?”安国公突然小心翼翼地问道。 “生长寿公主的气吗?公主小小年纪被人算计谋害,已经够可怜的了,我哪里会生她的气?这件事儿,怎么也怪不到公主的头上。要生,我也是生背后那烂了心肝儿的人的气。” “那就好,方才许皇后和太子殿下送了些礼物过来,感谢咱们承宇救了长寿公主。既然你不生气,我可就让人抬进来了啊。” “随便你。对了,那个幕后黑手抓到没有?伤了我儿子,别想就这么算了!” “宫里头如今正审着呢,皇上这次是动了真怒了……” “皇上在后宫之中耳根子有些软,就怕有些人会蒙混过关。”安国公夫人忧心忡忡。 “若事有不对,东宫之人不会保持沉默的。别看太子如今年纪不大,能耐却不小。”安国公笃定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