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萧筠投缳自尽的消息时,傅行勋正在水榭上看书。 闻言,他没有一丝的讶异,只略微有些出神。 他一手支在栏杆,一手拿着书卷,可眼神却没分给那书半毫,而是停在了水榭外的一池碧莲。 夏日荷叶田田,风过时,盈盈的一片绿意就好似能流动般,随层层漾开的波澜晃动。 清波之上,一点轻舟徐徐泛来,站在船尾的那人一身薄红襦裙,映着这几天绿意,如那将绽的荷花一般。 “呀呀呀!绮云你轻着点儿,别把我给晃下去了!”阮幼梨整个身子都随着船在摇摇欲坠,这让她着实害怕,忍不住出声道。 绮云心底委屈得很:“小娘子,不是奴婢在撑篙啊……” 然而她的喃喃自语并没有落入阮幼梨的耳中,阮幼梨站稳之后,依旧兴高采烈的伸手采莲。 见她这般欢腾的模样,傅行勋没忍住伸手扶额。 真是……没心没肺的。 被萧筠陷害的时候,她不但没有一丁点的慌张,还思忖着给他演一场戏,好让他相信萧筠的险恶居心。 后来萧筠被逐出武毅侯府,她也没一点表示,一直乐呵呵地过她的小日子,除了为得知真相做了那么一回出格的事。 现在,她竟然直接将那谋害自己的人抛到了脑后,过得这般无忧无虑。 看着她在船上一惊一乍的模样,傅行勋只觉没眼看,默不作声地别开了眸。 萧筠死得其所这事,还是先不告诉她了。 反正,她也不会对这样一个人上心。 有这样性子的人……该过得很是舒畅罢。 天光映在书卷上,略微有些刺目,这让傅行勋微微眯了眼,沉黑的眼底混杂着令人捉摸不透的情绪。 等到阮幼梨终于满载而归上岸时,见着的便是他这般拿着书卷出神的模样。 她无声地瞥了他一眼,到底又收回视线,行在前头,带着拎了一大箩筐莲叶的绮云,大摇大摆往她的新厢房回去。 新厢房挺好的,一开门便能迎满目嫣然之景,尤其是在当下的夏日,甚是令人心旷神怡。 阮幼梨令绮云将箩筐里的荷叶晒好后,便仰躺在摇椅上,摇扇阖眼,一派悠闲之态。 然而她的心里却没一丝一毫的闲适,甚至是愁得想哭。 她到底该如何将身份混乱一事道明呢? 如今她胖成这个样子,爹娘定是认不出她的。 而傅行勋也不像是对自家妹子上心的样子,若她就这么坦诚相告,他怕是还会误认为她在胡闹呢! 她将纨扇覆在面上,透过绢质的扇面长吐了一口气。 “绮云。”她瓮声瓮气地唤道。 将将收拾好荷叶的绮云闻声,忙小跑到了她的跟前。 “诶。” 感受到绮云突然靠近带来的微凉,阮幼梨猛然起身,任那纨扇滑落到她的膝上。 “你帮我揉揉罢,我头好痛。” 思虑过甚,着实要不得啊。 绮云乖顺地再应了一声,而后绕到她的背后,将纤细的指搭到了她的太阳穴,轻一下重一下地按揉着,令阮幼梨舒畅地哼哼出声。 “这样小娘子可满意?”绮云下意识地贴到她的耳后,问。 阮幼梨舒服得哼哼:“可满意了呢!” 得到答案的绮云登时笑眯了眼,一副傻乎乎的模样。 被主子夸了的感觉,也可舒服了呢! 夏日的天气燥热,阮幼梨又因为身胖格外地怕热,所以她就伸手,将身后披散的青丝挽成了一团,露出了肩背。 而近日她穿的衣衫背后又格外清透,故而隔着那薄薄的一层,绮云似乎还能见着她光洁白皙的肌肤。 “小娘子……”不经意间将目光落在她后背的绮云轻轻唤道,引得阮幼梨的一声疑问:“嗯?” “你背上,是有一个木樨花的印记么?奴婢看着……很是好看呢!”绮云克制住伸手去触的欲.望,道。 她的体肤如玉质剔透无暇,故而那一点印记就分外显目,就像是悄然绽放的一点殷红,秾艳中又透了几分纯真。 绮云这样一说,让阮幼梨有那么一刹那的愣怔。 “是吗?”她不确认地出声,将手绕到了身后,艰难地摸到了蝴蝶骨的地方,试探问,“是这里吗?” 见她分毫不差地将指尖停留在了那一处,绮云微微讶然:“是。” 一时间,阮幼梨空白的脑海中似有电光火石闪现。 是,她的背后是有这么一点印记。 “这是我们阿沅一出生便有的胎记,木樨花样的,和我们阿沅一般,可美了呢!”恍惚间,阿娘当初的话语又回响在她的脑海。 然而阮幼梨紧蹙了眉,双眼微阖,脑中又浮现起另外的画面。 昏暗的房间内,天光擦过窗际,斜斜飞入,将空中漂浮的微粒都映得纤毫可见。 阿耶立在那一片光影下,逆着光,使得他的面容模糊不清。 “劳烦您……替小女在她的背后纹一处木樨花样的胎记来。”连声音,都听不太分明,捕捉不到其间的丝缕情绪。 那时的她尚还年幼,趴在软塌上,满面的纯真与不解。 直到……一双陌生的手抚上她的肩背,落下一连串尖锐的疼痛。 阮幼梨的眉梢轻颤,猛然睁开了眼。 这样重要的事情她怎么会忘了呢? 她……不是阮家的女儿啊。 停在背后的指尖微微瑟缩了一下,终是被她收了回去。 见她的情绪陡然一转,笑意全敛,成了一派庄肃模样,绮云的心里着实瘆得慌。 她愣了愣,猛然跪倒在地:“绮云本是无意冒犯,还望娘子恕罪!” 她不知这印记于阮幼梨是何意义,但既然是这样的反应,那想必也不会是好的。 所以绮云下意识地便以为,这是她的逆鳞,触犯不得。 阮幼梨万万没想到绮云竟在她出神的刹那想了这么多,还突然请罪,有那么一刹的茫然。 “……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她轻叹了一声,道。 绮云到底跟了她这么久,自然是分得清她的怒与乐,所以没多犹疑,便顺她的意站起身来,立在一边不敢说话。 阮幼梨单手托腮,心里百味陈杂,思绪乱得搅成了一团。 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总是会忘记前世的很多事,明明顶重要的,却没记在心头,偶然提起,那些回忆才会如洪水般破堤涌来。 就如同现下的这件事情一般。 她紧闭了眼,最初得知真相的那些愁闷痛苦,又浮现在了她的心里。 如同细线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她的心头,让她解不开,又挣不脱。 她不是阮家的女儿,只是阮毅光为了安抚夫人,从外边抱的一个女孩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