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一轮残月挂在天边。 寒霜染黄了枝头,枯叶扑簌簌地落下来,落得满地寂寥。 天牢内。 狭长的甬道阴暗而潮湿,一眼望不到尽头。空气中满是腐朽发霉的气味,催人欲吐。 尽头的一间牢房。 女子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却并不是因为寒冷,而是疼痛。 一连受了三天酷刑,鞭挞,夹指,水牢,她浑身上下已没有一寸完好的肌肤。剧烈的疼痛在她的身上肆意蔓延,席卷过每一个器官。 支呀—— 牢门开了。 她费力地睁开眼,抬起头。 一双描金秀凤的长靴映入眼帘,天青色的锦袍上,绣着四爪团龙和五彩祥云。 “阿深……” 她往前爬过去,却还没碰到他,便被嫌恶地一脚踢开。 陆深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目光冷如冰霜,“夏歌,你可别忘了,你早已不是太子妃,而是卑贱落魄的阶下囚。你有什么资格直唤本宫的名讳。” 没有资格么…… 夏歌拼尽全力支撑起身子,艰难地发出沙哑的声音,“我没资格?陆深,我认识你时,你是冷宫里最不受宠的皇子,皇上甚至连你的名字都想不起来。而我,我爹是权倾朝野的丞相,我是丞相嫡女。我不顾家人反对,执意嫁给你。十年来,你凭借我家族给你的支持,一步一步地登上了太子之位。你问我凭什么唤你的名字,陆深,我凭什么不能唤你的名字!” “让本宫想想——”陆深眯了眯凤眸,笑得温文尔雅,“嗯,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七年前,你出宫狩猎,遇到刺客,是我生生替你挡了那一箭。”夏歌低下头,摸了摸小腹,“……却也因此伤到宫体,从此不能怀孕。那时你是怎么说的,你说无子嗣又有何妨,你只要我陪你一生一世。” “接着说。” 夏歌咬紧下唇,发红的眼睛恨恨地盯着他,“如今我爹病逝了,夏家在朝中的势力大不如前。于是你不要我了,转身便跟杜影勾搭成奸。陆深,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根本不爱杜影,你只是贪图杜家手握重兵罢了。你最爱的,永远只有你自己。” 陆深摇头,“不不不,你弄错了。本宫跟杜影,已经在一起好些年了,是你一直被蒙在鼓里。她比你年轻,比你貌美,本宫着实喜欢她。” 他嫌弃她年老色衰,本来就所剩无几的爱,终于彻底变成了厌恶。可是,她殚精竭虑,以致日渐苍老,难道不是为了助他夺嫡吗。 夏歌无力地倒地,心痛到极致,也就麻木了。 陆深蹲下身,唇边的笑变得嘲弄,仿佛在欣赏她的狼狈。 “夏歌,本宫原想念在你辅佐有功的份上,留你在东当个如夫人。可现在小影有了身孕,杜将军希望本宫尽快接她入宫。你也知道,小影的脾气是大了些,眼里揉不得沙子。本宫无可奈何才出此下招。” 夏歌的身子狠狠一颤,猛地咳了几声,口中鲜血滴落。 她惨淡地笑了声,似是喃喃自语:“算了,这都不重要了。” “不过,有一点你说的没错,本宫的确是看在夏丞相权倾朝野的份上,才与你虚与委蛇这些年。如今想来,本宫只觉得——”陆深又笑了笑,抬起她的下巴,“恶心。” *** 赵飞燕接收完原主的记忆,嗤笑了声,“蠢女人。” 她对夏歌没有丝毫同情,只觉得她愚蠢又可悲。为了个人渣搭上自己的一辈子,被卖了还帮着数钱,死到临头仍在为他伤心,难道不蠢么。 其实,夏歌的故事很简单,和所有痴心女子负心汉的套路一模一样。 十六岁那年,夏歌随她的丞相父亲进宫赴宴,偶遇了三皇子陆深。夏歌对陆深一见钟情,不顾陆深是废妃之子,也不顾父母的震怒与反对,拼了命要嫁给他。一哭二闹三上了好一阵子,终于让夏丞相点头首肯了这门婚事。 婚后,在夏家的鼎力扶持下,陆深顺利地走出了冷宫,走进了皇上的视线。最终,成功地干掉了一众兄弟,问鼎东宫。 但夏歌做梦都没想到,她只是他皇权路上的垫脚石罢了。 半个月前,她突然被抓进廷尉府,莫名其妙地被扣上“利用巫蛊之术谋害杜贵妃”的罪名。那杜贵妃,正是大司马大将军杜鸿兆的长女,杜影的亲姐姐。她百口莫辩,只一心盼着他来救她。可最终等来的,却是一旨废妃诏书,以及,他和杜影恩爱依偎的身影。 直到被打入天牢,施以重刑,她终于幡然醒悟。 这一切,都是她的夫君,陆深一手策划的。这样一来,既可以名正言顺将她废黜,迎娶杜影,而他也不必背上寡情薄幸,抛弃原配的骂名。 一石二鸟之计,实在高明。 在夏歌的故事里,除了渣男主陆深,还有一个存在感极低的男二,五皇子陆演。 那日春宴,先遇到夏歌的人其实应该是陆演。 只不过,他不受宠的程度跟陆深差不多,又不如陆深自信,尾随了一路也没敢跟夏歌搭讪。以至于被陆深捷足先登,他捶胸顿足了好些年,最终只能全身心投入医学事业,成为了这个副本世界里第一个当上太医的皇子。 窗外秋阳煦暖,透窗而入,在地上洒落斑驳的光影。 赵飞燕握着玉蝶簪,滚到太阳下,又伸了个懒腰,感觉惬意极了。 玉蝶簪从来没见过这么懒惰的宿主,这女人在天牢里躺尸足足有十天了,每日除了吃喝拉撒,剩下的就是晒太阳。此刻,它终于忍不住问道:“宿主,你到底打算何时开始做任务?” “你看我现在这残花败柳的模样,连我自己都嫌弃自己,又怎能让男主爱我。你别急,再让我晒几天太阳,保证还你一个清纯如雪、美艳似火的少女夏歌。” 赵飞燕漫不经心道。低头时,秀眉轻挑,沾染了一丝妩媚的笑:“到时候,莫说东宫,全天下都是我的舞台。” 赵飞燕完全不在乎故事里那些爱来爱去的感情纠葛,她的关注点不是那些凄惨的陈年旧事,而是绝地反击的美好将来。 她的目的非常简单,完成系统派发的任务—— 第一,刷满男主好感度。 第二,帮助男二灭了男主。 细碎的脚步声后,牢门被打开。 一名男子手提竹箱,翩然走进来。锦衣玉带,样貌年轻。 赵飞燕睁开眼,扫了眼面前的男人。 白玉般的面皮上,生的是剑眉星目,明眸皓齿。身姿挺拔颀秀,仿若翠竹。 陆演,这个世界的男二,未来要取代陆深登上帝位的人。 赵飞燕眼珠转了转,问玉蝶簪:“陆演对夏歌好感度多少?” “二十五。”玉蝶簪清了清嗓子,“宿主,我必须提醒你,你需要刷的是陆深的好感度,而不是……” “够了。”她说,唇畔抿起一丝狡黠的笑,“我们可以离开这鬼地方了。” * 陆演不知道自己今天为什么要来这里看她。他对夏歌是什么感情,怜惜,悲悯,抑或是还有一星半点的喜欢,他也说不清了。 他还记得十年前的春宴,太液池边,少女一袭红裙犹似烈火,明艳无双,胜过满园春色。 夏歌,盛夏之歌,名如其人,骄傲热烈。 这让一贯清心寡欲,冷静自持的他,亦忍不住生出了向往之心。 丞相嫡女,帝都明珠。太耀眼了,他不敢靠近,只能远远在她身后看着。直到三皇子陆深出现,陆演那只将伸未伸的手,终究是无力地垂落了下来。 后来,她一意孤行嫁给了陆深,苦心孤诣将他推上了太子之位。这些年见着了,也只能恭敬地唤她一声“三嫂”。 陆演时常想,如若当年他抢在陆深前面与她相识,大胆地向她示爱,会不会如今的东宫之主,就是他了? “五殿下。” 女子的声音细微而苍白,无悲无喜,如同一潭死水,了无波澜。 陆演听得心下一刺,没来由地有些恍惚,随意给了些碎金打发了狱卒,快步走过去查看她的伤势。 狰狞的伤疤盘踞在原本光洁细腻的肌肤上,触目惊心,有些结了痂,有些还在渗着血水。陆演拿药瓶的手不禁颤抖起来。 赵飞燕掩口轻咳了几声,低头抬袖时,恰好掩去了眼中一丝狡黠。她将陆演的神色尽收眼底,淡淡道:“你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么。” 因病弱的缘故,她没什么力气,整个身体几乎依偎在他怀里。虽然被关多日,她的身上却丝毫没有令人不悦的气味,反倒透着几分清甜淡雅的香味,像极了某种花香,惹得他心猿意马。 陆演冷了脸嗔道:“三嫂胡说什么,我这不是来给你治伤了么,有我在,你怎会死。” 她眼波流转,笑得凄切,“身上的伤治得好,可心里的伤呢?一个人若是心死了,纵然活着,不也只是苟延残喘吗?五殿下,陆深已下旨废妃,如今我是罪人夏氏,你不必再称我三嫂了。” 陆演沉默不言。 他曾经也幻想过有朝一日可以不必再称她为兄嫂,却没料到竟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只是她的伤……怕是支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赵飞燕不等他说话,垂下了眸,长如羽扇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斑驳的阴影,“可是,我不甘心,一夜夫妻百夜恩,更何况十年。我对他那么好,为什么他要恩将仇报。五殿下,我不要你给我治伤,我要你——” 苍白的小脸毫无血色,莫名透出一股凄美,仿若开到极致的荼蘼,越发教人心生怜爱。 他的心跳陡然加快,耳根微微泛了红,脸上却依旧没有太多的表情,“你要什么?” “我要你带我出去。” 陆演摇头,“不行,太子上了奏折给父皇,说你阴险歹毒,善妒失德,愿大义灭亲将你终身囚禁……连他都这么说了,我又有何能耐带你出去。” “我有办法,你且去告诉陆深——”她凑近,对细细他耳语一番。 “什——”陆演来不及震惊,忽觉唇上被什么柔软的东西覆盖住,温香软玉,轻轻地厮磨辗转,直至他口腔深处。 她……竟然吻了他! “五殿下,你救我出去,我自会重谢。”她攀上他的胳膊,抬起头望着他。憔悴不堪的眉眼间竟有了种说不出的天真媚态,晶莹的眼眸中笑意盈盈,“我这先付你一点利息,你说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