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概是陆深这辈子第一次这么失态。 他的生母惠贵妃因一些琐事得罪了皇后,被扣上莫须有的罪名,即使当时已怀有身孕,仍被皇上无情地打入了冷宫。 他在冷宫出生,自幼尝尽了人情冷暖,看遍了世态炎凉。他总是小心翼翼地收敛着自己的情绪,摆出温文沉稳的姿态,期盼着有朝一日能博得皇上的青睐。 二十岁那年的春宴,陆深与夏歌相遇。 她虽生得貌美,却不是他喜欢的类型,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父亲是当朝丞相,权倾朝野,位极人臣。 他在她的眼中看到了毫不掩饰的爱慕,她喜欢他,这足以让他一步登天。 他知道,那段暗无天日的岁月终要到头了。 于是他稍动了些脑筋,不费吹灰之力便赢取她的芳心,将她哄得死心塌地,非他不嫁。婚后,夏歌亦如他所料般对他千依百顺,言听计从,爱他甚过爱自己。 原以为,即便被他狠心丢弃,她对他的心意也不会轻易改变。 直到方才,他亲眼看见夏府的马车停在白马寺外,看见陆演春风得意地从白马寺出来,积攒多日的怒火终是喷薄而出。 陆深的手紧紧扣住她纤细的腰肢,近乎蛮横地把她锁在自己怀中,惩罚似的狠狠地吻她。 赵飞燕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吻迫得几欲窒息,好在她反应极快,决定顺水推舟,演一场戏。于是,当陆深再度席卷进她的口中时,重重咬了下去—— “嘶——” 陆深呼痛一声,下意识地从她唇上移开,怒气冲冲地道:“你竟敢……” 赵飞燕用尽全力挣扎出他的怀抱,不等他有所反应,反手就狠狠给了他一巴掌。 “啪”地一声,陆深脸上顿时一阵滚烫。 胸口升腾而起的怒火越来越盛,他拽着她的手不肯放开,薄唇间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咬碎挤出的:“夏歌你好……你好得很!陆演能碰你,我这个名正言顺的夫君倒是不能碰你了,你……” 话说到这里陡然滞住,他怔忡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小脸苍白得近乎透明,眼中隐隐有水雾弥漫开来,但她倔强地咬紧了唇,近乎执拗地望着他。 “陆深……太子殿下……你究竟还要折辱我到几时才甘心……” 陆深愣住,如梦初醒般的放开她,这才发现她的樱唇早已被他咬得红肿不堪,破了个小口子,沾染了鲜血,愈发惹人怜爱。 “我……”他竟不知该如何言语。 她无力地倚靠在墙上,单薄的身子止不住颤抖,晶莹的泪珠滑落脸颊,沾湿了素白的衣襟。 “你到底怎么样才肯放过我?” 女子的声音细而幽怨,却如同一把锐利的匕首,直刺进了他的心窝。 她要他放过她……是为了另一个男人?陆演? 陆深身形一颤,不知为何,胸口忽然闷闷的,有些疼。 赵飞燕拭去泪水,“你废妃的那日,不就是那么跟我说的吗,从今往后,你我一刀两断,再无相关。你可知我花了多大的力气和勇气,多么艰难才放下过去,准备开始新的生活,你为何又要来招惹我?” 陆深深吸一口气,冷声道:“你所谓新的生活,是指陆演么?” 赵飞燕暗自盘算,要不要干脆再给陆深的火浇点油,直接告诉他,陆演愿娶她为正妃。但转念一想,这样或许能迅速提升好感度,但以陆深丧心病狂的人设来看,若是他不择手段报复陆演,一个不留神把他弄死了,她的助攻任务岂不是要歇菜。 她静了静,别过脸,“与你无关,你只需管好你的杜小姐便是。” 陆深的火气刚有点要熄灭的意思,转眼又被点燃起来。 他怒极反笑,“好一个与你无关。夏歌,本宫告诉你,你休想与本宫划清界限。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 赵飞燕勉强扯出一丝笑,“太子殿下,覆水难收,孩子……死了,我的心也跟着死了。你想要的,难道是一具行尸走肉么。” 陆深不语,面色阴沉得可怕,广袖覆盖下的手紧紧攥起。 半晌,他一字一字道:“没关系,孩子还会再有。你最好趁早断了跟陆演的念头,否则,我不介意亲手送他上路。” 说罢,转身凛然而去。 赵飞燕目送他离去,瞬间收起哀婉的表情,轻蔑地哼了声,理了理略显凌乱的衣襟,转身回到茶室。 玉蝶簪惊喜道:“宿主,陆深对你的好感度迅速飙升!” 赵飞燕兴致勃勃地问,“到了多少?” “从三十升到了五十。” 她的脸又垮了。 一名小沙弥正在清理被带翻的桌案,赵飞燕赔了些碎银子,继续坐下喝茶。 茶水沾到唇上的伤口,尖锐的刺痛感让她不由得轻嘶了一声。 玉蝶簪疑惑道:“为什么你打了他,他反而对你更有好感呢?” “因为他贱。因为他心有不甘。因为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稍顿,赵飞燕轻抚嘴唇,若有思索道:“但是不应该啊,怎么才升这么点?我原以为少说也能翻个倍吧。难道是我那一巴掌打得不够重?还是陆深喜欢玩更重口的?” 玉蝶簪作为一个尚未修成人形的灵物,不是很懂这些男女之间的伎俩,回想方才的一幕,不由轻咳了声,说:“陆深好像碰了你的血……” 赵飞燕淡淡道:“便宜他这个人渣了。我的血多金贵,曾经有人跪在我面前三天三夜,我都没施舍一滴。” 它早知这位宿主的过去并不一般,但见她不愿提,它也不敢深究。此刻,实在好奇得厉害,鼓起勇气追问:“……那你的血到底有什么功效?” “有病治病,没病强身。” 玉蝶簪满头黑线。 * 杜影在东宫喝了一上午茶,始终没见到陆深的身影,宫人们都唯唯诺诺,不敢明说太子殿下去了何处,只说出宫办事去了。 她有些烦躁,握着茶杯的手渐渐收紧。 近来,陆深跟她在一起时总是走神。 大婚临近,她有许多琐事需要与他商榷,但经常是她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堆,却只换来他茫然的眼神。有时她不高兴了,他便敷衍地哄两句,说一切交由她做主。她心里清楚得很,他根本就是无心管,不愿管。 封赏宴那晚,那个女人莫名其妙落水小产,只怕他认定了是她下的手。任她百般解释,他嘴上虽然说着相信,可心里,却分明将她当成了罪魁祸首。 她永远无法忘记,他当时看她的眼神—— 冰冷刺骨,如同陌生人……还有几分微不可见的细碎恨意。 转瞬即逝。 这样的眼神,只怕今生今世都会纠缠着她,成为午夜梦回时挥之不去的梦魇。 而这一切,都是拜夏歌那个贱女人所赐。 杜影恨透了她,恨不能将她剥皮拆骨,挫骨扬灰! 十五岁初遇,她对陆深一见倾心。 他温文尔雅,进退有度,如芝兰玉树,似皓月当空。彼时,他抬眸向她看来,眉眼含情,凤眸斐然有光,她的心不受控制地沦陷了。 此后,帝都多少才俊携十里红妆上门求娶,全部被她拒之门外。她不顾廉耻地与他偷|情,不计较名分与得失,所受的委屈唯有心知。 她盼啊盼,终于盼到了陆深废妃出妻,同时,她被诊出怀了身孕。 那一刻,她欣喜若狂。 这么多年的等待,终究是值得了。 眼前唾手可得的幸福,她绝不能让任何人毁掉。 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杜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寒意,砰的一声,将茶杯重重地砸在桌案上,起身摔门离开。 前脚刚踏出东宫大门,迎面撞上了同样怒气冲冲的陆深。 杜影的视线落到了他的薄唇,犹如寒冬腊月里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来,浑身上下冷得直发颤。 殷红欲滴的艳色,女人口上的胭脂色。 她讥嘲道:“哟,太子殿下一大早去哪里风流快活了?” 陆深立刻换上了温文的笑,“我的眼里只容得下你一人,又怎会跟别人风流快活。父皇差我出宫办事,叫你久等了,我该罚。”说着,自然而然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吻了下她的头发。 杜影见他姿态温软,心里舒坦了些,盯着他的唇问道:“那你的嘴是怎么回事。” “今早用膳时不慎咬破了。”陆深面不改色,轻刮了下她的秀鼻,“看你想到哪去了。” 他虽表现得镇定,可方才那片刻的缠绵却始终萦绕在他心头。女子娇软的身体,纤细的腰肢,馨香的樱唇,让他忍不住心猿意马。再看眼前大腹便便的杜影,不禁感到索然无味。 夏歌是他的女人,即使他不要了,也绝不能让别人染指。 尤其是陆演那个废物。 杜影心下冷笑不止,她虽喜欢他得紧,却也没蠢到被他骗得团团转。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其中一定有猫腻。 陆深压下思绪,细察她的脸色,以为她不再怀疑,笑道:“不是说好要一起挑去选大婚用的珠钗吗,走,我陪你去。” 杜影低下头,掩去了眸底的杀机,柔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