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无名小镇上一家客店门口,停下了一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四轮马车。这辆四轮马车的奇怪之处不仅在于包裹得严实还有另外两个奇怪的点。
一点是这辆马车在朝客店门口驶来的时候车前坐了一个马车夫,但是停下的时候马车夫却消失不见了。不过在场看到的人很少,不错眼地盯着马车瞧的人,更是没有几个只当是马车夫在中途下了车一时眼花了没看到,便也没有怎么放在心上。
另一点可疑的地方在于,拉车的两匹马明显品种不同、高矮相异。一匹枣红马高大威武身上的马鞍、肚带、马笼头、缰绳都都只是成色一般却被衬托得仿佛十分华贵精美一样。另一匹马虽然也不算糟糕但是站在枣红马身边就相形见绌了蔫头耷脑的显得十分猥琐,没有丝毫精神气。
从马车只下来了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女人女人的脸用面纱罩了起来,浅亚麻色的头发,金色的琥珀一般的眼睛露出的一小截脖颈白净而细腻显得神秘而诱人探寻。然而偏偏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威严感让人一望便本能地心生惧意,她一路走过来,就连旅店附近人家那条见了生人之后总是汪汪大叫的大黑狗也夹紧了尾巴不敢作声。
店中的马倌连忙出来,接过了两匹马和马车。
“要一间客店。”白袍女人走进了店中,话语无比温和,然而店主还是连抬起头来看她一眼的胆量都没有。
直到女人上了楼梯,身影彻底地消失在楼梯口,客店大堂中饮酒的客人,才渐渐恢复了笑语声。
只是凭借着释放出的一点威压便让这么多人类对她不敢有丝毫触犯,等到一进客店的房门后,从袖子里钻出来的那个小小的人类姑娘,却像是丝毫没有察觉到危险一样,板着脸试图将她推出门外:“请出去。而且在我叫你之前,请不要进来。”
“骑士小姐。”娜提雅维达伸手从莱芙的头顶,比划到了自己腰际的位置。小人骑士已经被放在了桌上,但桌子的高度加上她身体的高度,还是只有可怜巴巴的一点点,“您似乎对于自己的处境没有理解得很清楚。或许在这个时候,您说话的语气需要更加温柔一点,或者……咳……扭动一下尾巴也可以……”
“我已经说了两个请了。”小人骑士自以为在面对魔龙的时候还能不忘记礼数,已经相当难能可贵了,她接下来鞠了个躬,然后指着门口,又说了一个“请。”
娜提雅维达还是出去了,关上了门。但是没有离开,而是从门缝里看着,想知道小人骑士在她不在场的时候,会做什么事。
只见小小的人类姑娘将一封对她而言无比庞大的信封取了出来,扯开了绘有常青藤图案的腰封,接着费力地摊平在桌子上。
在小人骑士的强烈要求下,她又换回了那身朴素得过分的颜色介于棕色和灰色之间的衣服,所以现在看起来和信封的颜色差不多。
小人一会儿在信封上爬来爬去,一会儿在信封的某一边,朝着与信封相反的方向用力,终于将信从信封中取了出来。
在展开信的时候,已经是她又做了一番努力之后了。手脚并用地爬到了信的开头之处,一路爬着阅读着那封不算长的信。
“致莱芙白:
莱芙:
很遗憾我们又一次错过了,我很想再亲自见你一面,但是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早就由天主规定好了。我知道你能打开这封信,便意味着你依旧愿意继续你的旅途,意味着你依旧将我认为是你的良师益友。
我很欣慰,因为并不是每一个被我寄予厚望的人,都能坚持有你一般的心志。
我曾经将我认为对于骑士而言最重要的两课教给了你。第一次,我教给你忍耐,作为一个选择了不同道路的女孩,你应该对那些随时可能会出现的非议早已熟悉,在你成为一个任何人都不敢置喙的存在之前,你必须学会与这些非议共处。第二次,我教给你舍弃,那时候你已经和剑与血玫瑰骑士团里的同伴们共同完成了一次任务,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然而我在那时残忍地提醒你,虽然友情,便如同亲情、爱情等一切凡人的感情一般美好动人,然而往往正是这些美好的东西会让人变得软弱,一旦产生了贪恋之心,便会束缚住你的脚步。因此你需要对此怀有警惕之心,并且为了你的更加重要的目的,你有时候必须舍弃。
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剑与血玫瑰骑士团不日将与你联系,你很快就能又与你的伙伴会合,并且进行下一个任务。
但是在此之前,我要教你的第三课,便是“正义”,这一课与之前的两课同样重要,也同样艰难。我所说的正义,不只是作为骑士的正义,甚至也不是作为人类的正义,而是一种更加普遍的正义。
在这一个任务中,你变成了一种并非人类的物种,而且为时不短。因而你恐怕在一时间很难摆脱,用他们的视角去观察这个世界、观察人类的习惯。你难免产生一种感觉,即这种你以往认为是异类的物种,此刻看起来才是你的同类而作为同类的人类,却反过来变成了会对你构成天然威胁的异类。
和那些有类似遭遇的骑士一样,你在此刻心中一定会产生过一些类似的问题:如果这个物种与人类为敌,究竟应该选择哪一个阵营?如果为了人类的利益,要损害这个物种,那么人类的生命与异族的生命之间孰轻孰重?会有这些问题,是因为你的正义的天平开始摇摆不定。这是一些艰难的问题,但是你最终必须得给出一个答案。
往往是越是虔诚的骑士与神官,在面对这些问题的时候,便越是容易陷入玄思。我遇见过许多满腔赤诚的年轻人,只是因为无法为心中的困惑找到一个完美的解释,便停滞了脚步,直到垂垂老矣之时,依旧没有找到答案,却也放弃了那些他们本能够达到的成就,实在是可惜。
你是一个特别的孩子,在面对你的时候,我无法只将你当成一个普通的后生晚辈。我关注着你的蜕变,心情便如同看着一只从蛋壳中简单钻出身体的雏鹰一般。我心知这是你成长的过程,不能因为心生不忍,便帮你将蛋壳撕开,但是又深恐你会在这个过程之中夭折,因而也不法袖手旁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