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怎样的存在以为自己怎么都死不了,都未免太自大了一些,哪怕她是魔龙。然而,娜提雅维达说出这样自大的话,用的口气却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一样。
“真厉害啊怎么都不会死吗?你难不成是忘记了”莱芙怀中的大坛子里一直有剧烈的晃动与撞击的声音,浸泡于水中的利安德尔先生觉得两人的对话实在是不堪入耳于是一直在表示抗议。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可是奄奄一息,如果不是我在场,你早就变成一条死魔龙。而那个杀掉你的人你猜他会怎么做?我知道得清楚,他会带着你身上的某个部位比如说一条龙肋条之类的找到附近某个有资格发布高级任务的国家邀功,接着会把杀了一条魔龙的履历装点在他的功劳簿子上。如果当时没有我哪里会有机会让你说出这样自大的话来?”
“噗……”娜提雅维达掩着嘴笑起来,显然她并不将莱芙的话当真,甚至被逗笑了“骑士小姐真是可爱。您以为我会那么容易被那个人杀死吗?我当时确实受了伤但只过了片刻就恢复过来了。即便没有您出现当然我没有贬低骑士小姐的意思您的出现对于我意义非凡……不过,即便没有您出现,我也看不出来那人怎么能将我杀死。比他厉害的敌人我遇到过许多,比那时更加危险的处境,我也经历过许多。”
莱芙其实很想揪着娜提雅维达的脑袋,大声地告诉她:“通常在说出这种话之后,最后事情的发展往往是相反的。自视甚高会被打脸,话多易早死。”
所以别说这样的话。
她还想说:“其实我曾经把你杀死过在另一个你不知道的世界里,有许多被称为游戏玩家的人,他们都杀死过你甚至就在这个世界里,如果不是因为我的干预,那个被你用龙火随随便便烧成灰的玩家,本来也可以杀你甚至,如果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一个玩家的话,那么剩下的玩家,也都可以杀你。所以您想杀我,不要紧、您怎么伤害我,我都不要紧,这种话,不能随便对人说。尤其是不能对她,对一个曾经的游戏玩家、一个抢占主人公气运的人说。”
“真奇怪啊。”娜提雅维达见到莱芙板着脸似乎不高兴的样子,并不能猜到她心里想到什么,“人类只要知道我是魔龙,就想要我死。骑士小姐也总是说非杀了我不可,可是您现在的样子,倒像是在担心我,不想让我死了。唔,骑士小姐可真是心口不一。”
“胡说。我只是,只是担心你被别人杀死了。”莱芙一说出口,这才想到她确实一直以来都有一个隐忧,就是魔龙会被她之外的人给杀掉。
这个担忧不是没有理由的。照理而言一个世界必须有也只能有一个主人公,所以那个叫雷纳德麦金托什的玩家死了之后,莱芙便上位获取了主人公的身份。但是这个世界中,既然运行轨迹早已偏离,谁知道会不会发生其余的偏离……如果这种偏离,指的是和她一样从另外的世界穿越过来的人,又会发生什么?也许这个世界上的人杀不了魔龙,但是其余穿越者说不定可以。不过她活了这么多年,就只遇见过一个叫雷纳德麦金托什的。
“那我答应骑士小姐,不被您以外的人杀掉好了。”娜提雅维达语气亲昵,像是在哄小孩子一般。
莱芙心中一凛,心道自己刚才在胡想些什么?她在砍魔龙的时候,恨的是魔龙皮太硬,实在难砍,怎么又糊涂地担心起魔龙来了。游戏的策划者将魔龙的初始状态设置成重伤,又将最后一战的大怪物,设置成了“魔龙的幽灵”死去的魔龙残留的精神体。这两种状态的魔龙,能力也许只有本体的十分之几,甚至百分之几。至于玩家需要直面全盛状态的魔龙的处境,恐怕从来没人设想过,因此本体的数据,恐怕被设计得非常逆天。
魔龙的自大是有实力支撑着的,她只要动一动手指,就能将莱芙碾碎而莱芙的担心,就像是一个连黑面包都吃不起的穷鬼,却在操心富人吃肉的时候塞不塞牙,这种担心很荒谬,又可怜又可笑。
她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的莱芙在说,面对这条好不容易得来的命,丝毫不珍惜的样子,真是让人生气啊另一半的莱芙说,有什么资格操心这些,管好自己吧。
想着想着,两人便走到了城外那处著名的“情坡”。既然路上有那么多的恋人向她推荐这个地方,还特意交代过适合夜间来,莱芙本以为这里会是一个热门景点,还以为在到达情坡后,她和娜提雅维达将会挤在一群热恋的情侣之中,各处悬挂着彩灯,映照着周围的美景,周围会有贩卖小礼品的推销者……
可她想象中的所有东西,都没有。在来情坡的路上,她根本没有看到几个人。到了情坡,还是没有人,没有情侣,也没有商贩。唯一的光源是天上的星星,至于美景……如果一个不比两层楼高上多少的小土坡,坡上的几棵树,加上边上一条细细的河也算是美景的话,那么恐怕南部很难找到一个不算美景的地方了。
“刚才问的那几个人,都说这叫情坡。”莱芙只能看到坡,而丝毫看不到情,她回望着来时的路,“往东走出城门,向南直行约百步,见小路,沿着走到底。他们都是这样说的,我们应该没有走错才对……”
“骑士小姐是要把利安德尔先生埋在这里吗?唉,真是可怜。”娜提雅维达这么说着,语气里却丝毫听不出同情的意味,“如果这个情坡真的是刚才那些人所说的样子,那么利安德尔先生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恐怕得不停地见证他最不喜欢看到的场面了吧。”
坛子里的东西才刚消停了一会儿,现在又跳动了起来,似乎宁肯将自己撞死,也不肯再留在这里了。
“应该是都忙着过收获节去了,我们来的时间不对,所以这里人才这么少的。”莱芙打量着周围的环境,虽然看起来很平常,但是位置不错。土壤极为肥沃,边上的河道也是一条水量充足、终年不断的大河的支流,料想即便再过几十年,这里也不会有沙子的,而利尔德尔先生现在仅剩下的一点灵力,顶多也只能让他维持几十年了,“他既然喜欢看别人被情爱折磨,我偏偏要他见证情爱的喜悦,好叫他意识到自己是错得有多离谱……”
这瞧起来正是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莱芙找了坡上最高大的树,在树下挖了个坑,将坛子放了进去。坛子让娜提雅维达设了禁咒,在里面的东西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没有人能将它打开或者破坏。
坛子进了坑,莱芙便开始向坑里填土。那坛里的东西似乎是知道自己知道再也逃脱不了这个地方了,绝望地挣扎着,倒显得很是可怜。
突然,一些画面的碎片窜进了莱芙的脑海里,最后组织成了埋葬在此处的怪物最重要的一段过往。
莱芙看到一个青年,他的父亲给他定下了一门亲事,要娶某家的女儿。那家有两个女儿,大女儿叫萨布丽娜,脾气暴躁,粗鄙蛮横,他见过了,很不喜欢但是小女儿艾莉西娅的性子却和姐姐截然相反,她温柔可亲,美丽端庄,是镇上几乎所有适龄青年的梦中情人,青年也不例外。好在,那家的大女儿也瞧不上青年家的门地,便逼着小妹代她出嫁。然而艾莉西娅早心有所属,是一个叫丹塞的人。这个叫丹塞的,在青年婚前找他决斗,最后青年赢了,丹塞死了。
艾莉西娅听到心上人的死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嫁给了青年。但是她却暗下决心,要进行报复。她找来那些她曾经避而不见的追求者们,连日大开宴席,接着她的追求者们,便成了她复仇的武器。她先是害了自己的姐姐,接着又派情人去害自己的丈夫……
莱芙肩上的红衣小人拍了拍胸脯,打了个饱嗝。
“你也吃了他的血……哦,他没有血,应该是吃了沙子……”莱芙在上一个任务接近尾声的时候,也曾经突然看到过类似于故事前情的东西,后来才知道这是麦德拉的能力之一。这个小人能从对莱芙抱有善意的人那里吸上一滴血,这滴血产生的效果之一,就是麦德拉能将那个人的一些遭遇片段让莱芙看到,“不过,他对我有善意吗?”
“的确是吃了点沙子,实在不好吃,但是觉得莱芙应该会对这事背后的隐情感兴趣吧。”麦德拉跳了下来,从地上捡起豆子大的一点土,也帮着莱芙填进了地上的坑里,“利安德尔先生对你的善意嘛,原来是有一点的,不过现在,应该彻底没了。”
就莱芙所看到的画面而言,利安德尔先生在整件事的发展过程中,其实也并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利安德尔先生唯一的错,也许就是放任别人去逼迫一个姑娘,只因这样的逼迫对他有好处,他便袖手旁观。他在婚前便知道艾莉西娅心有所属,得知萨布丽娜要逼她嫁给自己,暗自庆幸,并没有加以阻止,但是最终逼嫁的人是萨布丽娜,并不是他他在决斗之前,便知道丹塞是艾莉西娅心爱之人,于是在决斗中特意下了死手,但是这丝毫不违背决斗场上的规矩。
他的每一件事都做得无可指摘,就连这桩婚事都是上一代人的决定,他只是听从安排而已。但是艾莉西娅因着利安德尔先生的袖手旁观,也将他也当成了报复对象之一。
从丹塞死去开始,艾莉西娅便陷入了一场噩梦,她解决这场噩梦的方式,是报复,她害死了自己的姐姐,接着想要害死自己的丈夫,最终死于自己的丈夫之手她的噩梦随即转移给了利安德尔先生,在杀了妻子的情人们之后,他选择延续这场噩梦,让更多的无辜者,落入他的陷阱之中,陪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这场噩梦。
在重复这场噩梦的过程之中,究竟是快意更多,还是痛苦更多,恐怕连利安德尔先生自己也分辨不出来了。
他且笑且哭地在噩梦中行走,将遇到的所有人都裹挟进来,因为某种机缘巧合,他获得了一种能力,这种能力能将这个噩梦变得格外真实、变得格外触手可及,但同时也将这个噩梦变得无比绵长,像是在一个太阳无法升起的夜晚里,黑暗与冰冷永远也看不到终点。
操纵着这个噩梦的怪物,同时也是被这个噩梦操纵着的可怜人。这个可怜人心中也怀着一份希望,希望有人能将他从噩梦里解救出来,他宁可死了也不愿意浸泡在那段黏腻而痛苦的往事中,他想要解脱。
但莱芙并不觉得利安德尔先生值得可怜,更不打算给他一个解脱。
终于将土填得与周围的地面一般无二了,莱芙还是不满意,伸出脚来,在刚刚铺上的泥土上,又踩了几脚。接着又去边上挖了点带着枯草的泥巴来,盖在那块地上。
莱芙怀着深深的恶意,想要让利安德尔先生继续受到惩罚。
这种恶意,有一半是为了那些被利安德尔先生所害的人,另一半是为了莱芙自己。因为利安德尔先生中断了她连续十六年不,如果过了这个月,就应该是十七年了,这该死的家伙中断了她连续十七年的平静。
莱芙决定在这个世界里安心地生活,尽量不去思索这其实是一个虚拟的游戏世界,因为这种思索既不能让她更加开心,也不能解决任何实际问题。她只想像那些她喜欢的热血主人公一样,在穿越异界之后,进行另人兴奋的冒险,而不愿意沉浸于诸如“这个世界是真的还是假的”“她为何会来”“她该往何处去”“她做的一切有没有意义”之类得不到答案的玄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