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曦饮酒油然道:“瑜奉东吴,亮侍汉主,方有瑜亮之争。如今桓谢二族皆在晋,自己人也要争么?”
桓玄脸色微变,不悦地看了一眼李洪,言道:“四大世家相扶相助,桓谢两族亦素来交好,李卿并无此意。”
李洪输了一招,停了停又道:“谢安江左名士,不恋富贵,上数召不出,蛰居东山而隐;顾大人甫一下山连门庭祖祠都未入便就了朝职,可见这同一先生教出的弟子也不都是良莠相类的。”
与国相交,使臣即颜面,顾曦知道自己不能再退,当即笑道:“师门当中我最不肖,自然及不上谢师兄,我是样样不及他,只是运道好他一些。”
桓玄笑道:“这怎么讲?”
顾曦道:“某无大才,幸遇明主,出些捉笔陈舌之力也就够了,只可惜昔日梁鸿窜于海曲,贾谊屈于长沙,今谢师兄王佐之才,却耕隐东山,不知是谁之过与?”
李洪当即拍案怒道:“竖子大胆,竟敢非议我朝廷不明,指摘陛下非是圣主,谁许你的胆子?”
顾曦斜他一眼,笑道:“李大人误会了,顾某只是猜测师兄为人耿介,深恐如梁鸿贾谊般为小人构陷,才不得以隐于田间。曦素知师兄生平别无所惧,最怕的便是如李大人这般断章取义的高门学士,招惹不起,避之则吉。”
“你!”李洪气得脸色发红,当即拔出殷仲堪放于案上的佩剑,起身冲了过来,上前就要找顾曦理论。
顾曦当即挪了垫子闪到楚铮身后,冲他道:“李大人,咱们君子之谈,怎好动刀动剑?”
楚铮看他一眼,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这旧友自重逢行事性情便与少时各不相同,唯有此刻躲在自己身后,倒使他有一种似曾相识之感。
但那感觉似是而非,叫他觉得亲切又遥远。
楚铮大燕第一高手之名响彻天下,李洪一介文官,自然不敢上撩其锋,只对顾曦喝道:“谁同你这黄口小儿讲君子之道?你躲在他人身后算什么本事?”
顾曦躲在楚铮背后探出头道:“龙卧深山,凤栖良木,这是本能而非本事。”
李洪劈剑便砍了过来,剑锋未至,只听当的一声,楚铮身子未动,只银枪微微探出,一下便将剑断成两截,震得李洪足退了七步才跌坐在地。
比起那日殿上给楚铮打得骨断筋折的满朝武将,李洪没有受伤,已是楚铮很给桓玄颜面了。
李洪还要叫骂,却听桓玄轻咳一声,知他不愉,又自觉颜面尽失,掩面退回座上。
桓玄这才对顾曦道:“李卿为人忠耿,若有得罪,玄替他赔个不是罢。”说着又笑道:“顾卿不是也带了剑么?怎么反不如人了呢?”
顾曦坐回自己的位置,闻言摸了摸瘞剑,嬉笑道:“我可不及李大人,我的剑只是拿来摆着好看,同我这人一般中看不中用。”
桓玄笑笑,又道:“父亲几次派人去东山请令师兄出山,皆被他托病推拒,不想却是为这个缘故,还请顾卿告知令师兄,我朝主明臣直,断不会遗贤臣冯,李之恨。”
顾曦抿了口酒,颇为意味深长道:“传话自是不难,不过尚有一问还请公子教我。”
桓玄道:“请问。”
顾曦停杯沉吟道:“若师兄问起,是谁请他出山。曦该说是贵国陛下呢,还是令尊呢?”
他话音方落,桓玄的脸当即一白,在座皆失了谈笑之意。
他先说谢安有王佐之才,又发此问,言下之意溢于言表。
晋成帝以削弱之资,守江淮之地,更兼有权臣在侧,彗星出昴,大臣为乱,君弱臣强,国之大患。在座虽多武将,但不乏忠君之士,素日虽不敢忤逆桓温,但心中对其强臣嫉主之举未必没有微言。
楚铮在旁看着,见他一句轻描淡写的话便引得晋廷众臣失和,终于明白为何燕帝多年未见他,为何对他赞语不绝,甫一下山便授予官职。攻心之道,比之刘翔李洪舌锋犀利显要更胜一筹。
半晌,桓玄才慢慢开口,强撑了个笑道:“自然是陛下了。”但看向顾曦的眼神已有些阴冷。
顾曦只是回以淡淡一笑。
但瞧桓玄这喜怒皆在脸上,便可猜到桓温私下定多宠爱,少严教,说到斗心思玩手段,这位桓小公子还嫩得很呢!
这时船后舱忽然传出喧闹之声,桓玄皱眉道:“何人喧哗?”
过了一会儿,方有一黄衣小官儿赶来禀告道:“是郭公子应要丽人坊一姑娘陪侍,舞萝姑娘不肯,便闹了起来。”
“娼妓之流,矫情什么?”桓玄先骂了声,又不耐道:“他也不安分,不好好躲着,又闹什么?”
那小官儿回道:“是是,丁府司叫小的回公子,已经解决了,请公子勿恼,莫扰了公子饮宴的雅兴。”
那丁府司也不知是何人,桓玄听见他的名字,原本给顾曦气得有些发白的面容都温和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