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明雪屈膝侧身行了个礼,“多谢令狐小姐宽待,天色已经不早,我该回去了。” 她示意侍女去把表小姐扶起来。 王娇几乎是靠着侍女走出将军府的,一上了马车,她冲着坐在车窗边淡然不语的柳明雪说道:“你刚才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出来替我做主,任由我被她们欺负!” 柳明雪不知道刚才前厅发生了什么,也没有兴趣知道,她看了面前蛮横的小姑娘一眼,“娇娇,你别忘了自己身份。” 王娇气得脸色涨红,“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柳明雪眼睛眯了眯,往后微仰,装出一副后怕的样子,柔柔地央求道:“我不敢。回去后你可别跟奶奶告状。” 王娇看着她这副模样,心里哼了一声,暗想:我会听你的吗,这状一定要告,就告你联手令狐小姐一起欺负我好了。 王娇做好了打算,回到少卿府,果然跑去先跟王氏哭诉自己在将军府的可怕遭遇。 王氏最是抠门,往侍女身边携带的钱囊里摸了摸,果然都赔光了,侍女还呈上一张欠条,上面印有王娇的指印。 “这……这是令狐小姐让我们带回来的欠条,她那里也有一份,说三天内要把钱送过去的。”侍女结结巴巴地说道,脸上特别没有面子。 王氏气得倒仰,“这是哪来的贵小姐,竟干出这么上不得台面的事情!这钱我们偏不给了。” 侍女咬着唇,战战兢兢,说道:“令狐小姐说要是不还钱,就要拿着欠条去找老爷呢。”大概料到她们会赖账。 “娇娇,好端端的,你怎么就惹到令狐小姐去了。不然她怎会如此针对你?”王氏这才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连忙拉住自己女儿,问了个究竟。 王娇不敢说,又是侍女把她输了走棋一时忍不住打了丫鬟巴掌后来就被令狐小姐硬拉着玩了几圈,又是罚钱又是罚跑的,说得好不可怜。 王氏气得手在发抖,“竟敢如此欺负我儿,这令狐欺人太甚!”她直接把是王娇先动手打人的事情给忽略了,“一个丫鬟而已,难道主子还比不得了?!” 王娇就嘤嘤哭泣,“阿姐也不给我做主,娘,你得说说她。” 于是王氏就拉着她,跑到老太太面前,一副可怜模样,把事情添油加醋说了一遍,又给老太太看王娇的红眼圈,“老夫人,娇娇也是您看着长大的,这丫头从出生开始有多可怜就不说了,如今好不容易接回来,出门还不到一天,就被欺负成这样。那令狐小姐是将军的女儿,我们得罪不起,但何以同样是去坐客,只有娇娇一人被欺负了。这中间怕是有什么猫腻吧!” 老夫人最疼这个还没正名分的孙女儿,闻言已经生怒,但王氏说得对,再生气也不能拿令狐小姐如何,所以也只有把柳明雪找来撒气了。 柳明雪直接就没有回到自己院子,而是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看到侍女来唤自己,她脚步温吞地跟在后面,去了老太太的院子。 她没有等她们说什么,自己先跪在了地上,掩袖哭泣,“奶奶,是我不好,没有把妹妹照顾好,您要怎么罚我都行。” 王氏没有想到她认错这么快,一口气堵在嗓子眼,原本的质问也堵住了。但柳明雪素来都是如此懦弱,每次面对她的出招,都毫无招架之力,逆来顺受,怎么受罚责骂都没有一句抗议,实在是一团棉花,斗起来也毫无成就感了。 王氏心中愤愤,却又无从下手,只能在口头上占些威风,顺便挑拨下这祖孙女间的关系。 柳明雪一边用丝帕抹泪,一边伸出自己的手臂,说道:“奶奶,我在将军府也受了欺负呢。您看,我手腕都肿了。” 老太太定睛一看,少女雪白的手腕上果然红肿一片,显然是被人狠抓过的,她不禁骇然,“这……这是怎么来的。” 这是令狐符抓她手腕抓出来的,但一开始只有浅浅一圈,毕竟这少年也没有真的用力,后来柳明雪回到少卿府后,自己用右手狠狠抓了一圈,硬生生抓红的。 这相对于王娇的红眼圈,可真是严重太多了。 柳明雪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旁边的王娇,一双媚眼儿含愁带怨又不敢言的样子。 王氏见势不妙,生怕她要弄出什么幺蛾子来。不想柳明雪先深深拜伏,诚诚恳恳凄凄惨惨地开口说道:“奶奶,这些日子以来我都是忍气吞声,素来知晓不讨长辈欢喜,这是我的错,我都认了,可我也是血肉长的,心会痛,身儿也会痛。您要是还认我这个孙女儿,就把我送回外祖父家里去,也免得您看到我,心里难受。” 老太太一顿,面上有些挂不住,“明雪,奶奶何尝嫌弃你了。” 柳明雪起身,泪水涟涟,“我都知道的,从我出生起,我就被送到乡下去养,因为父亲不喜,长到十二岁方才送回来,我原是欢喜的,不想你们把我召回来,是打算让我嫁人去。可惜那郎君是个命薄的,刚订下婚约,就咽气了。你们都嫌我晦气,可召到召回来了,再送回去就不像话了。故而我得以一直留在京中,可这几年,我都看在眼里,奶奶和父亲都不喜,过得不痛快。我呢,可有可无,既然如此,不如就让我回舅舅家,把晦气带过去,如何?” 老太太和王氏听得有些瞠目结舌,哪里有人怎么说自己的。可这柳明雪说起来浑不在意,如此直白,倒是对了老太太的胃口。 老太太想了一下,说道:“既然你这么想去舅舅家,那你收拾行李,就过去吧。” 柳明雪谢了,她忍气吞声扮可怜这么久,可不是为了回到外祖父家。现在得偿所愿,她用丝帕抹眼泪,袅袅起身,谢了又谢就走了。 王氏等她走了,才反应过来,她原本是找她算账的呢。 老太太说道:“这孩子也是可怜的,我们也别逼得太过了。她要回舅舅家,就让她回去。听说她舅母是个厉害人物,她去了那边,恐怕也不好过。” 王氏也就不好说什么了,领着懵懵懂懂的王娇回去。 在路上,王娇终于忍不住问道:“娘,你不是说要给我出气的?” “你懂什么,这柳明雪处心积虑,就想逃开这里呢。那就让她逃吧,丞相府里恐怕更能吃人呢!”王氏见识过丞相府里那位少夫人的手段,自己跟她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柳明雪回到屋子里,又坐下歇了一会儿。 侍女在旁边收拾行李,偷偷去看她,“小姐,我们真要回丞相府借宿?我们还没有跟老爷说过呢,他毕竟也是你的父亲……” 柳明雪懒得理会她,自己身边的人都已经被王氏收买了,这侍女问这些就是试探自己而已。她心里默默道:柳桢算我的哪门子父亲!就是便宜爹都比他当得好。 柳明雪歇息够了,才开口说道:“我要练一会儿字,你们各自忙去吧。” 侍女退下后,柳明雪拿起墨笔,给江宣纹写了一封信,告知她的去向。 这封信装在柳桢平常办公所用的文书夹中,一般都会由小厮送往各衙门。柳明雪知道流程,她在上面写了江宣文刑部收五字,又用提前私自刻好的办公印章印了封钤。 遇有公章的信封,送信护卫都不敢擅自拆开,故而这封信很顺利地被送到了江宣纹的办公桌前。 这是第二日的情形了。江宣纹看到这封信,挑了一下眉,看向旁边的陆探,“你确定这是大理寺少卿送来的?近日好像我们与他并无公务上的交集。” 陆探困惑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但大人你看,上面有印章,应当假不了。” 这句话却提醒了江宣纹,她拿起来看了看,然后神情严肃,“好像是假的。” 她说完后,就把信拆开了,看到里面的内容后,一瞬间哑然失笑。 上面是清秀的一行字:江侍郎,我去丞相府舅舅家小住几日。昨日之问,我很快便能给你答案。 落款是一片雪花的图案。 画得栩栩如生。 江宣纹看完之后,将信收起来,心想这位柳小姐倒真是个趣人,这般行事,与她昨日所见那位胆怯柔弱的深闺小姐真是相差甚远。 她又翻开信封,看了看那信钤,确实是伪造的。她竟然有胆伪造自己父亲的私章,而且还成功蒙混过关送到了自己跟前,关键是里面的内容写得竟是如此随意,如同家常便饭一样! 江宣纹第一次开始困惑,这个柳明雪到底是怎么样一个人啊。 将军府里,令狐美终于磨着令狐符,套出了他的心里话。 令狐美微微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你是说,这位柳小姐就是那年差点被你带回来的山庄小姐?” 令狐符纠正他的说法,“是长得一模一样,应该不是同一个人,因为她脚底疤痕没有了。” “脚底疤痕这种东西,只要有药方,坚持不懈地祛疤,是能够办到的。”令狐美从荀先生那里都得过一张祛疤药方。 令狐符一根筋的脑子有些转不过弯来,“她说她不是,那应该就不是了,性子也是天差地别。”他不想再纠结这个问题了,太费脑。 令狐美却坚持不懈,继续缠问,“那你有听到江侍郎跟她在谈些什么吗?” 令狐符这才来了些兴趣,“你不问,我都差点忘了。少卿府的主母不是刚刚去世,据说是天气变化多端,暴毙而亡。可我那日听他们两个聊,这背后大有隐情。江侍郎最近就在调查这个案子,你猜他怂恿这位柳小姐做什么?” 令狐美往前微倾,好奇地问道:“做什么?” “他要开棺验尸!” 令狐美吸了一口冷气,“真大胆。不说少卿,就是老丞相也不会答应的吧。” 令狐符点点头,“柳小姐听到这个请求,脸色都白了。所以这大概是不可能了。” 江宣纹将信件烧毁之后,转头看向旁边的陆探,“你可有找到合适的人去办那件事?” “大人,还在物色当中。鸡鸣狗盗之徒,还要会保密讲信义,这种人太难找了。” 江宣纹摩挲着下巴,打量着面前自己这位身姿矫健的手下,慢慢开口,“陆探,要不……” “大人千万不要打我的主意。我是不会做监守自盗之事的。”陆探义正凛然,一口拒绝。 江宣纹只好放弃,“那就再找找看吧。柳小姐那边的情况,你继续关注着,小心别让人伤到她。” 陆探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也没有说。 柳明雪回到丞相府,什么人也没有带。那些贴身侍女都请求着要跟随一同去,柳明雪心里呵呵,面上担忧关切,“我外祖父家水太深,他们又最讨厌我们少卿府的人,你们跟过来,我大概无力保护。所以你们还是继续待在府中为好,免得跟着我去受苦了。” 侍女们闻言心中都起了惧意,她们都有目共睹,自己这位小姐是个软趴趴的,逆来顺受,所以跟着她去丞相府,大概只有被欺压的份儿了。 于是她们没有再坚持,感激涕零地说道:“难为小姐如此为我们着想,您去那边可要保护好自己。” 柳明雪一脸愁绪,认命般地说道:“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了。” 老丞相听说自己外孙女儿要来了,只是吩咐下人好生招待,倒也没有多少开心。因为这柳明雪虽然是他宝贝女儿生的,但她骨子里还流着柳桢的血,名上还顶着个“柳”姓,终究是外家人了。 柳明雪的舅舅更不会管了,只吩咐自己妻子顾氏好生招待。 顾氏早就满腔不爽了,今天来个表小姐,明天又来个表小姐,全推给她来招待,现在又来了个克死母亲的扫把星,她冷眉一挑,吩咐下人,“把最偏的那院子洒扫一下,准备表小姐来住。” 柳明雪出门,先把侍女给自己准备的衣物都扔了,吩咐马车夫先带自己去市集里挑些衣物。 她手里攥着亡母留下的一部分嫁妆,这是早在很久之前母亲就交给她打理的,后来剩下一部分被老太太以各种名目拿去了,好在她手里攥着的一直隐藏着,除了她们母女,没有人知晓。 令狐符一大早就守在少卿府,看着她出门的。 他本就是闲散之人,无事可干,干脆一路跟踪而来,他一边唾弃自己,一边又抓紧跟上。 冷不防旁边就冒出个小脑袋来,令狐美背着双手,笑嘻嘻地看着他,“我跟你好久了,你现在才发现我啊。” 令狐符确实吓了一跳,因为这小子竟然卸了红妆,穿起了小厮的衣装。 男装的令狐美红唇齿白,依旧雌雄莫辩。令狐符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小心回去娘罚你。” “我便说是你的主意,除非你答应带着我去办事。”令狐美越过他,朝留下那衣铺看去,果然看到了柳小姐的身影。 柳明雪一改之前娇弱姿态,背都挺直了许多,信手阔步,在衣铺店里挑挑拣拣,最后选了几套颜色素淡窄袖及踝的裙装。 等她从衣铺出来,气势都已经变了,马车夫诧异地看了看她,“小姐,你……” “老王,莫要多问,我们现在就去丞相府。”柳明雪跳上马车,老王眼睛揉了揉,他没有看错的话,小姐袖间竟然还藏了一把短剑! 巷子角落的一座茶楼,陆探慢慢饮下手中之茶,心中一哂,起身便走了。旁边的侍卫忍不住询问:“大人让我们暗中保护柳小姐。” “没有必要了。我们不如去办更需要办的事情,待在这里纯属浪费时间。”陆探说完,就带着一众手下,离开了此地。 令狐符抓着酒楼窗前栏杆,爪子用力,几乎要捏碎底下的木头。她果然是骗子! “这柳小姐真是真人不露相啊。”令狐美眼睛一亮,扯了扯旁边好似呆住的令狐符,“我们快跟上,去瞧瞧她要去哪里。” 令狐符心中可谓翻江倒海,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一路到了丞相府。顾氏派了几位婆子和丫鬟在偏门等候。 丫鬟上前帮忙撩车帘,脸上神情冷漠,说道:“表小姐来了。” 柳明雪直接拂开她的手,从马车跳了下来,站稳之后,看着面前一个个面无表情的下人们,灿烂一笑,“我甚是想念舅母,你们快快带路,别耽搁了。” 她说完,从袖中摸出一只鼓鼓的钱袋,豪爽大方地都赏给了她们。这些婆子丫鬟面色这才转暖,一改之前爱答不理的态度,在前面殷切带路了。 柳明雪走路带风,由着她们带路,便进入了这深宅大院之中。 令狐美立在不远处的柳树下,也只能跟踪到这里了,“原来她回外祖父家了。只是她在自家府里是那般小心翼翼弱柳扶风般的行事,到了这里,怎么就变了个模样呢?” 令狐符咬牙切齿,“管她什么样,总归就是个小骗子!” 他一想起那日自己在她面前诚诚恳恳道歉,伏低做小的,她心里指不定怎么笑自己好骗呢!令狐符瞪着自己在地上的影子,心情瞬间郁闷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