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郎府门前道路宽阔,灯笼高高挂,倒也是气派的。 柳明雪立在巷子转弯处,看着这侍郎府大门打开,里面很快走出来一群人。为首的是身穿宽袖飘带、腰悬绿玉的国师大人。 荀离神情莫测,一身萧索,在仆从簇拥下迈出大门,临上马车之时,他又回头看了一眼这座府邸,静虚今日最后一句话盘绕在他的耳畔,“我终此一生,永不再入你们荀家门。” 身穿尼袍的女子说的时候眉眼淡然,语气平静,但入了荀离耳里,却是静水深流,暗流涌动。 他掩在袖下的手指蜷起,迈步就要上马车,他心口忽然一悸,只好弯腰停滞在原处一动不动。 永不入荀家门,呵。 旁边的家仆伸手,担忧地看着自家大人,欲要扶起他。 荀离拂走他的手,薄唇紧抿,自己一个起身,弯腰入了马车厢内。 车帘重重垂下,荀离独自坐在这封闭的车厢之中,再也不用掩饰,双肩塌下,将脸庞埋入自己双手之中。 一滴水从他指缝滑落,紧接着,又是一滴,直到将他的袖边打湿了。 国师大人把自己关在马车厢内,凄凄惨惨地哭了一场。 柳明雪等这辆华丽的楠木马车远去后,方才从藏身的角落出来。她原本是要来找江宣纹的,现在看到国师从侍郎府出来,她临时改了主意。 江侍郎与国师之间的关系,令她开始不信任,或许外祖父没有说错,这位江侍郎与自己父亲是一边的人。 她握紧手中的短剑,眸色坚定,即便江侍郎不靠谱,她也要靠着自己找到一个真相,找到属于自己母亲与父亲的真相。 侍郎府里,令狐美在细细的带领下把这座院子逛了个遍。这庭院几乎没有什么花,皆是草木,郁郁葱葱,十分幽静。 令狐美走了一圈便觉得有些索然无味,他忍不住问旁边的小丫鬟,“你们家大人每天都对着这些草木,干些什么呢?” 细细认真想了想,然后说道:“我们大人很少在府里,他白日都在衙门干活,夜间方才回来,回来洗漱后便歇下,一大早又出去了,所以其实我们也很少见到大人呢!” 最后一句话,细细是故意这么说的,她要在这位未来主母面前表示自己和大人之间没有任何暧昧的关系! 令狐美听了,越发觉得无聊,想不到这江侍郎年纪轻轻就把日子过得跟老人家一样无趣。他摸了摸下巴,暗想要是自己嫁过来,一定不能过得这么枯燥,起码也要搞搞事得劲得劲。 正在畅想的时候,冷不丁江侍郎的声音就传来了,“美美,你在这里啊,你过来,我带你去见见静虚姑姑。” 令狐美连忙收敛思绪,一脸乖巧地走了过去。 江宣纹看着朝自己走来的小姑娘,令狐美今日穿的是淡碧色襦裙,胸前飘着一朵蝴蝶花,腰带飘飘,很是可爱,尚有些稚嫩的脸庞在阳光照射下闪着象牙白,已经隐隐透出几分美色。 将来长大,必定是个惊艳四方的大美人儿。江宣纹有些恍惚,一想到这样的绝色要被自己藏在后宅,心里忽然便觉得有些愧疚。 “美美,你真漂亮。”江宣纹真心实意地感慨道。 令狐美伸手理所当然地撩了撩自己散下的青丝,因为所有人都这么说,所以他对自己的容貌十分有数。 他看向旁边的江宣纹,眨了眨眼睛,说道:“所以夫君会一直宠我吗?” 江宣纹忍俊不禁,伸手摸了摸他的小发揪,“你嫁给我,我会把你宠在手心上的。”她说得面不改色,因为在她的理解里,宠这个小姑娘,多多塞给她好吃的就行了,她也不吝惜甜言蜜语。 令狐美勾起唇角笑了笑,忽然又亲亲热热地挽起了江宣纹的手臂,“你牵着我的手去见人。” 真是大小姐脾气,只准她主动靠近,却不准她去靠近,江宣纹无奈地笑了笑,任凭令狐美挽着自己的小手臂,一路朝竹林走去了。 令狐美确实不想被人碰到自己,但这不妨碍他去碰别人。他挽着江侍郎纤细的手臂,发现这人的手腕比自己两位兄长纤细多了。 他又忍不住捏了捏。 江宣纹动了动,低眸看着他,“怎么了。” “夫君好瘦啊,你要多吃点,这样才有力气保护我。”令狐美趁机关心。 江宣纹哑然失笑,然后不理他。 令狐美又说道:“夫君的腰也很细,跟女人一样。” “……”江宣纹怕他又发现什么,趁机挣脱开手,声音低沉地说道,“我们到了。待会见到静虚姑姑,不能无礼。” 令狐美乍然空了手,还有些不习惯,他看向面前幽深的竹林,问道:“这位姑姑真的是出家人吗?” “嗯。” “那她为什么要出家?” 江宣纹觉得今天的令狐美特别啰嗦,干脆不理他了。 静虚听到外面的声音,开口说道:“你们进来吧。” 阳光斑驳,令狐美越过竹林,很快看到了静虚。 他有些怔愣,他记得这位姑姑。在他三岁的时候,他曾经在尼姑庵居住过一段日子,那时候他开口说话慢,像个婴孩一样诸事不懂,但其实他已经开始记事了。 他还记得尼姑庵里有个小姐姐,他一直都是她带的,但后来他就被楚氏抱走了,跟随令狐家到了边塞,又变成了如今女孩模样。 静虚十年如一日,装扮从未改变,容貌的改变也很小,所以令狐美可以一眼便认出来。 令狐美知道自己变化很大,这位姑姑应该认不出自己,所以他倒是没有太多慌乱,只是奇怪为何她会离开尼姑庵,寄居在江侍郎府邸。 静虚坐在位置上,神情平静,只是视线一直落在令狐美身上。这个孩子转眼之间就已经这么大了。 她看着他立在江宣纹身边,一副很依赖她的样子,微微一笑。 说起来,这孩子幼时就是这样黏着纹纹的,想不到现在长大了,也是如此,这也算是缘分吧。 静虚看够了之后,从袖中摸出早已准备好的一串珊瑚,示意令狐美过来。 “这是给新妇准备的礼物,你嫁进来后,要跟宣文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成一对佳偶,明白吗?”静虚把珊瑚放在令狐美的手心,“以后你与她便是一家人,要福祸相依,不离不弃。” 令狐美看着面前样貌没有怎么变的女子,她说话柔软淡然,令人感觉十分舒服,更何况她曾经抱着他一路从京都城奔逃,逃到山上的尼姑庵,这段记忆他一直记得的。 “谢谢姑姑。”令狐美露出了自己的小虎牙。 静虚拍了拍他的手背,便没有再说什么,“宣文,你带着他再随处逛逛,我要静休了。” 江宣纹依言带着令狐美离开了这里,她心情有些沉重。 静虚姑姑看上去有些憔悴,每次与荀离见过面后,她都要静休一段时间,闭门并不见人。看来这次也不例外。 有时候,她真的想不明白这对夫妻之间的关系,静虚冷淡了自己夫君整整十几年,荀离也坚持来寻她整整十几年,按理来说这么多年,早就应该将这段关系彻底放下了。 荀离这般坚持,痴情不改,当初又怎么会把自己夫人气得出家为尼。 江宣纹叹了一口气,理不清理不清,静虚也是对自己的前尘往事一字不提。 令狐美手心攥着那串珊瑚,也是心事重重。 多年前尼姑庵的记忆宛如潮水,全都浮现在了他的脑海里。静虚姑姑出现在这里,那么当年那个小姐姐呢? 他还记得自己在她脸上啃了好几口,试图留下自己的印记。 两个人各怀心事,再逛院子的心思也都没了。令狐美趁机提出要回去了,江宣纹没有挽留,她还有事情要去办。 令狐美走出侍郎府,爬上自己的小香车。他先把那串珊瑚小心地放在怀里,然后吩咐车夫先不要回将军府,而是去往蕉宴楼。 他与二哥令狐符约好在酒楼碰面的。 令狐符衣衫落拓,趴在酒楼窗边饮酒,神情散漫。 “二哥,你怎么在这里喝酒?不是说跟踪柳小姐的吗?”令狐美一步跨进来,就看到他这副德行,有些讶然。 令狐符看到是他来了,姿势不变,仰头又狠狠灌了一口酒。 “你怎么了?” 令狐符没有看他,而是偏过头,望着外面来来往往的热闹街道,他确实去跟踪柳明雪了。 他看到柳明雪在侍郎府门前徘徊不入,然后又看着她离开,走小巷,一路到了某个地方。 那个地方……令狐符眸色猛地沉下,他眼睁睁看着柳明雪如入无人之境,进去了。 令狐美见他不理自己,搬来凳子,站在上面与他齐平,“二哥,你到底怎么了?” 令狐符邪气地舔了舔自己的嘴角,眼眸里却都是戾气,“我看到她跟大哥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