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不止阿秀,连一旁的阿齐都有些诧异。 阿秀因这话一下子忘记了哭泣,她呆愣地抬起头看向面前的人,他面容白皙,嘴角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不像是一个好人。 她要嫁给一个太监? 阿秀微微闭上眼,片刻之后睁开,像是接受了什么宿命似的,她只是冷静地问,“如果我嫁给你,你会保住我性命吗?” “不仅如此,还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所有瞧不起你的人,日后都会向你低头。” 男人的声音无由地充满诱惑,阿秀伴着眼泪笑出来,却无比艰难地说,“我答应你。” 她不求什么荣华富贵,在哪儿都不过是被人践踏,又有什么区别?她只不过想苟且偷生而已。 陈显听到她的回答才满意起身,他看了眼一旁的阿齐,后者反应了一会儿之后才将阿秀请了出来,外面雪下得老大,陈显拿过阿齐那里的伞,将阿秀拽到伞下,左手顺势将她搂在怀里,感受到她微微颤抖的身体,陈显的手又搂得紧了些。 他的胸膛带着暖意,让她无由地酸了鼻子,这样漫长的寒冬,唯一的温暖竟然是从这个人身上汲取到的。为什么过上安稳的生活就那么难呢? 陈显偏头看她,这才注意到她穿得十分地单薄,他的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来到前院以后,几个锦衣卫向他禀告,“赵家的三姨娘和痴傻了的庶子都不见了。” 阿秀一听到这两个人,身体下意识地颤抖起来,她感觉到一阵口干舌燥,竟是太紧张了,阿秀悄悄地抬头,刚好触及到陈显那阴鸷的眼神,“哼,养你们是什么吃的?连一个弱女子和一个傻子都抓不到!” “属下办事不力,还请督主责罚。” 陈显冷哼一声,“我还不信这两个人能有通天的本事!继续找,就是把这京城给我翻个边都要给我找到!” “是。” 眼见那群人渐渐走远,阿秀却越来越紧张,她咽了咽口水,又看了眼陈显,后者察觉到她的不安,笑着看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这么一说,阿秀更加紧张和害怕了,她死死地咬着下唇,心里正在纠结要不要告诉陈显自己是那傻子媳妇的事,如果她说了,这太监会不会一个不高兴把自己给杀了?又或是他不愿意救自己的命了?如果不告诉,凭他那样的本事,说不定早就知道了,就等着自己开口呢。 阿秀的手指交缠在一起,她看见陈显正期待的看着自己,又或许那眼神算不上期待,而是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感觉。 她眼睛一闭,到底还是将那件事说了出来,“公公,其实我是赵家买来的童养媳。” 陈显看了她一眼,“你方才不是跟我说,你不过是赵家的一个小丫鬟,根本算不上是赵家的人吗?” 阿秀如坠冰窖,从陈显的口气里她就可以听出来陈显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就等着她先行开口呢,他在试探她,看她会不会对他坦诚,幸好她及时将这件事托盘而出。 可阿秀又从他平和的声音里似乎听到了无尽的冷意,她难以想象接下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都说太监喜怒无常,她又怎么敢轻易得罪? 阿秀不敢回答,陈显也不再开口,两人之间萦绕着一种奇怪的气氛,阿秀觉得是危险,他说不定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处置自己。 陈显忽而慢慢低下头来,他的嗓音很轻很慢,带着一种潮湿和阴森,这让阿秀想到水鬼,“等我找到他们,你想让他们怎么死?” 阿秀瞪大眼睛,她低下头,刚好瞥见他靴子上的一处血迹,这更让她脆弱的神经差点崩断,她轻轻拽着陈显的衣袖,刚想请求什么又全都咽了下去。陈显既然说,赵家的人一个也不能留,她又有什么资格替那两人求情? 阿秀只顾着害怕,她没发现陈显一直在观察她的神色。在宫中活下来并登上高位的人,自然是有着炉火纯青的察言观色的本事。 陈显有些气愤,他想着若是这女人敢为了那两个人求情,他一定好好教训她。他如何想象不出那两个人是怎么为难阿秀的,可偏偏阿秀一点也不记得自己被欺辱过。更何况不放过赵家人的可是皇上,他又怎么可能违抗皇上的旨意。 所幸阿秀没有求情,她只是咬了咬下唇,而后说,“公公愿意让他们怎么死就怎么死。” 她尽量说得平静,实则早就冒了一后背的冷汗。 “你觉得我残忍?奸险?不是好人?你在害怕?”陈显死死盯着她的眼睛,轻易就将她全部心思都说了出来。 阿秀自然要为自己辩解,“不是这样的。公公不管做了什么,救了我就是好人。我又怎么会害怕我的救命恩人?” 陈显也不知道有没有相信她的话,只是笑了一声,说,“不害怕?等你嫁给我之后,你可一定要记得今天所说的话。” 阿秀成功地被吓到颤抖,她光是想象以后被折磨的场景就害怕得想要逃跑,但是她不能,她知道面前的人远比赵家可怕多了。 她选择了陈显,不过是从龙潭跳进虎穴。 阿秀连思考自己命运的时间都没有,她脸上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公公放心,阿秀一定会铭记今天的话的。” 陈显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放心,他看到她害怕还要卑微讨好自己的模样,轻易就能想象到她在赵家的生活,光联想,就让他有撕了那几个人的心思。 “好。”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个字的。 阿秀听到他的语气,才堪堪体会到了什么叫做翻脸比翻书还快,她日后更是要小心翼翼,才能保住自己的性命。 阿秀身子正抖着,一件带着余温的披风盖在了她的肩膀上,瞬间仿佛有温暖渗入她的骨髓里。她想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觉得身旁这个人竟然是那么地好。 他跟赵家不一样,赵家永远只把她当一条狗,既然是一条狗,怎么会在意她吃没吃饱、穿没穿暖?即便是死了又如何,像她这样的贱婢,只要花银子,买多少个都不成问题。即使陈显怀有不好的目的,却也叫她有几分感动。 阿秀知道自己的感动是病态的,但是却又忍不住抓紧了披风的带子。那上面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她身为女人都有点自惭形秽,觉得自己弄脏了这干净的披风。 她被陈显带出赵府,走出那个困了她近二十年的门时,阿秀差点哭了出来,尽管她知道自己只不过走进了另一个赵家。她可以骗自己,她真的离开这个牢笼了。 陈显掰过她的身子,让她看着赵家那红漆大门,看着锦衣卫给那扇门贴上封条,看着赵家是如何在一天之内没落的。 阿秀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切,竟然有点恍惚。 “怕么?” 她呼吸一窒,又听见他说,“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曾经辉煌一时的赵家一样轰然倒塌。” 他说这话时,不带有任何的情绪,仿佛只是平静地叙述一件事情。 阿秀听起来的感觉却不一样。先前听到那些人叫他督主,她就猜出了身旁的人是谁,东厂督主、司礼监秉笔太监,更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几乎是权倾一时的人物,他竟然会如此淡然地说出这句话。 陈显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眸光暗了暗,转身将阿秀拽进了马车里。飞雪被帘幕隔绝开来,阿秀坐在陈显身边,那双冻伤的手因为到了温暖的马车里,便开始发痒,她有点不安,两只手交叠在一起,不停地动着,以缓解它的不舒服。而她的脚底冷得像是结上了一块冰,怎么也暖不起来。这样的差距让她怎么也舒服不起来。先前是因为太恐惧,所以连寒冷都不曾顾及,现在到了这里,反而是浑身难受。 阿秀正乱动着,突然察觉到身边的人投来的视线,她缩了缩脖子,立马就安静下来。但是不到一会儿重新开始乱动。 好不容易到了陈显的府邸,阿齐将阿秀带到西边,而陈显则往东院走,阿秀跟在阿齐身后,眼睛忍不住到处乱看。 “姑娘,请。” 阿秀走进去,里面的房间比赵家少爷的还要好。 这是她做梦都不敢想的,但是一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她又冷静了下来,心都凉了半截。 几个丫鬟将阿秀带去沐浴,她被一群人围着伺候,差点吓得跳出浴桶,洗完之后丫鬟给她穿上厚重且华贵的衣裳,又将她因为营养不良而发黄的头发全部梳了起来,戴上精致的发饰。阿秀看着铜镜里模糊的人影,只觉得不像自己了。 梳妆打扮之后,她坐在床上,环顾四周却不知道该做些什么,只低头揉着自己红肿的手。 门外突然走进来一个人影,待他走了近了,一个冰凉的东西砸进阿秀的怀里。 “如果留下一点疤痕,我饶不了你。” 说完陈显就离开了,阿秀捡起怀里的东西,发现是一瓶膏药,她看了眼自己红肿的手,顿时明白陈显的好心。 几日之后,阿秀还是没出过西院,也没再看到陈显。他给的膏药阿秀不知道怎么涂,放了好几天,还是跑到阿齐那问了问。 这膏药正是阿齐去弄来的,自然知道怎么用。阿秀一一记下他说的话,完了之后小心翼翼地问他,“公公最近在府里么?” 如果是旁人过问陈显的行踪,此刻尸首恐怕都不知道在何处。但是阿秀不一样,阿齐笑了笑,“公公进宫去了。” 他附在她耳边,不让旁人听去,“公公定是请求皇上应允他和姑娘你的婚事,姑娘就等着好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