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得弓弦松开后破风的响声,远处有什么东西应了一声,落在地上。天依循声看去,箭矢插在了雪地里,在箭末端与大地发生交互的端点上,有一只灰色的野兔。
大家打马上前,检查这只野兔的尸体。骑士拿出短刀,将那只兔子身上的箭拔出来,用积雪简单清洗了,又插回自己的箭匣中去,准备上马。
“眉伍正,我们不把它带回去吗?”天依问他。
“没必要,野狼会替我们吃的。”眉出转过身来,向她说,“我算是给它们交了个朋友。”
接下来,经过这片雪地之后,众人便踏上了返程的归途。这次全队的速度显然并没有来时那样快了。
“知道你们累了,回去好好休息。”眉出向两位女骑手说着,“一般,第一次做这种事,第二天起来腰都会痛很久。我是习惯了,你们也要捱过来这个过程。”
“有什么良法能减缓么?”天依眨了眨眼,迅速预见了自己明日爬不起床的场面。
“我不知道。”那名青衣骑士说,“我要是知道,我就不是骑士了,而是在营里给人敷药。或许食点姜会好吧至少驱寒。”
“或许。”
通书什什正的骑兵训练队伍再一次路过渼陂湖,对面湖边的高台在冰和水的倒映下显得更加壮观。天依看到,为了省材费,高台的体量明显地减小了,而台的顶部多了几座二层的木楼阁。很明显,从裸露出来的结构看,楼阁还是极受井干叠枋这种远古做法的影响。汉武帝在位期间,为了招来仙人,曾经修筑过鸡栖楼和井干楼。看来她们所见这类离宫中的楼阁某种程度便能代表宫殿建筑中楼阁的一般模式。
“这种离宫,”眉出指着湖面中的倒影他不敢直接指向离宫说,“天子一年当中,能来住上一两个月,都已经很久啦。”
“那平时呢?”天依问道。
“平时,宫苑总不可能说弃置吧。这里还会驻有一些士卒和宫人。要说士卒,那一般就从我们营和其他南北军中选出,可以轮换。我也当值过。”眉出介绍道,“要说最苦的,就是里面的宫人了。她们几乎一年到头都守在宫里,平时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每天晨起梳洗,不知道给谁看除了军士和军尉,就没人看她们了。”
这是天依和乐正绫第一次听说,广袤的上林苑里还有和她们一样的女性居住着。只不过她们由于现代语言学知识和朝廷对汉外语言研究的需要,从家奴中被拔擢出来成为什官,而她们则需要可能终生地居住在这座宫里。就算受到皇帝的恩遇,被移入桂宫,也常常是在面对空室冷床的生活中度过的。一念及此,天依的心里就一阵发寒。军服外的温度仿佛更低了一些。
“你和她们的区别就在于此。”眉出笑了起来,试图说些轻松的话,缓和当下的气氛,“同样是女人,你们和她们都有用,但有用的程度不一样。你们是对今上的大事有用,她们是对今上的小事有用。”
“……我们能去那边看看么?”天依看着远处的离宫,问她的训练官。
“不行,”那位青衣伍长摇摇头,“那里是只属于今上的场所,除了担负卫戍警戒的军士,以及得到许可的人能够进入,其他人一概不许。”
“像得到许可的人,一年中有多少?”
“不多,就没几次。”
“那她们平日里在宫中都做些什么?”
“做些什么?我不知道。”眉伍长慢慢地骑着马,说,“我们男子寂寞了,便去吃酒,博棋,或者有闲泉了,去一下狭斜,都是可以的。我值守在那边的时候,每日在墙下巡逻,都会遇见那边的宫人。她们大部分时间都是衣冠不整的面貌因为完全没必要梳妆当然,有时候会遭训斥但是大部分时间是不专心打扮的。当然,她们有时候也把自己整得很好,我基本上见到这种情况时,有很多是两个人在一块的,有说有笑地从我身前走过去,从一个楼到另一个楼。或许她们这会梳洗罢了是给对方看的。你说这多可怜!”
天依和乐正绫迅速领会了他说的意思。
“所以说,你们真是太幸福了。没有那么姣丽的容姿,动听的声音,也不用担心被选进那边去。”眉出握着鞭子,“对了,我还没打听过呢。你们离开了这行伍,打算许个怎样的夫婿?毕竟也大了,二十出头了。或者说,要找个部下?还是什么?”
见二人都不说话,眉出便也当自己的问题没提出过。
他一路催着马,带着人们往东北方向走,在下午时分,大家回到了营外的草地上,两位什官同自己的士兵会合了。小伙子们气喘吁吁的,显然,他们今天所训练的课目差不多。
“怎么这么累啊今天!”楼昫抱着自己的腰。他几乎在马上趴了下来还好有双马镫,自己的脚还能有个立的地方。
显然大家明天的训练量都不会很大,甚至在陶院里活动聊天的士兵都不太可能有兴许都躺在榻上休息。
“也好,这是每个在这儿骑马的人都需要过的。”眉出看看士兵们,“今天在苑里练出来,以后到别的地方,就不妨了。”
显然,如此高强度的训练是为了适应日后高强度运动的需求。营里的所有人,可能日后都是霍去病出师时挑选的精卒。
天依想起了前朝晁错言兵事疏中的内容:
“今匈奴地形技艺与中国异。上下山阪,出入溪涧,中国之马弗与也险道倾仄,且驰且射,中国之骑弗与也风雨疲劳,饥渴不困,中国之人弗与也,此匈奴之长技也。”
可以说,晁错在文中提出的三点匈奴的优势,几乎在今天的训练中完全被顾及到了。眉伍正带着自己、阿绫和他的属兵在苑中驰逐,既有上下山阪,又有出入溪涧在冰天雪地中长途远道,疲劳饥渴而在且驰且射这方面,眉伍正则只让他自己表现了一下。现在还只是教习骑乘,而还未开始教导马战,不知道通书什的小伙子最后在这三个项目的训练中能不能脱颖而出,在日后的塞外天地获得应对匈奴人的条件。
乐正绫哈着寒气,坐在鞍上。日中高强度的运动已经使她的身体倍感不支。看着几个仍坐在马上昂首挺胸的部下,她第一次感到这些十六岁的后生士卒,他们在发展起来体力后,自己的年龄和技术优势终于开始逐渐地落于下风了。
或许,在日后的行伍生活中,被祁晋师和上林苑的苑兵们带起来的士兵们就不会把自己的术技再看得那么好了。或许夷邕有一天会主动找自己比试在祁叔的鼓动下,然后自己会很丢脸地败在他的面前,一如他最开始那次丢脸的样子,她将会不得不承认他们这个性别在体力上确实有一些特长。这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件好事塞下的场面总是他们需要面对的。该教的东西都教会了,猫长成了老虎,那对于自己来说也是一个安慰吧。
第一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