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光粼粼的河面上赫然出现一张年轻男人的脸。 他一张棱角深刻的面庞敛在夜色中,安静而安全。灰色的眼睛隐藏在月光之后,更加淡漠而没有温度。 一张深色的袍子自他身上褪下落在一旁的河岸边,他裸着小麦色健壮的上身将整个身体投入了初春微凉的河水里。 河水冒了个泡,片刻后归于宁静。 月色下,一个人头慢慢的从河上浮起。 他轻快的呼吸着夜风里带了些花香的空气,坚毅的下颌掠过冷冷的河水,带过一圈圈波纹。 沐浴完毕,他从河中掠起身子,似一只敏捷的猎豹,只一瞬间那张袍子又被他套在了身上。 他不满的皱了皱鼻子,小声嘀咕道:“原来不是身上的味道啊,衣服该换了。” 他摸着自己干瘪瘪的钱包,亦如自己干瘪半分油水也无的肚子,与此同时,肚子很适时的叫了一声,声音回荡在河边小树林中,嘲笑着他的无能。 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虽然他从来也不认为自己算什么英雄。 看来真该去弄点银子来了。心里这么想着,他嘴里也自言自语道:“再这么下去,别说是鸳暖阁的姑娘,就是路边卖菜的大娘恐怕都要避之不及了。” 唉!上哪儿去弄银子呢? 两天后,他坐在城南一户人家的房顶上,嘴里叼着根稻草。 一个高大壮实的汉子被四个人用担架抬进了门,脸上蒙着块白布。 那户人家的主人是个国字脸的中年男子,只略一打量担架上的人,便满目忧愁的皱了皱眉,不耐烦的挥着手让人把担架抬了下去,四人临走时他还不忘叮嘱他们厚葬了那壮实的汉子。 主人身边有个狗头军师,在身边咬着耳朵道:“这都是第三个了,还要不要再找人啊?” 主人眉头紧锁,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似是想起来了什么那抹弧度又迅速降了下去。 狗头军师道:“还有两天时间……” 主人不语。 狗头军师又道:“看来此人确实有两下子啊。难不成我们真要把小姐拱手交出去?” 主人突然大怒:“有完没完?!还不快去继续找杀手?” 狗头军师被骂的郁闷,他糊了一脸的唾沫星子,抬起脚刚要走,只听一阵轻风从耳侧带过,眼前一花,一个人影已经跃在眼前。 狗头军师咧开嗓子大喊:“来人呀!有杀手!” 那个人影正是那个灰眼珠的年轻人,他抱着双肩在一旁不住的笑道:“我确实是杀手,不过是你们要找的杀手。” 主人定睛望去,眼前的男人还很年轻,身量挺拔,面容清峻,只是……有些臭。 年轻人饥肠辘辘,他不耐烦的将叼在嘴里的稻草含混的咽了下去。 主人道:“你知道我要杀谁?” 年轻人嘴里保持着咀嚼的动作,道:“你说了不就知道了吗?” 主人道:“我要杀的人是霍飞云,江湖上人称黑面无常!” 年轻人丝毫不为所动:“我管你是飞云飞雨的,说吧,可知此人行踪?” 狗头军师瞪着双眼不可置信道:“就在城内的悦心客栈内。” 年轻人笑道:“我帮你们杀了他,给我多少银子?” 主人伸出五个手指比划了一下,道:“你可知先前去的三个杀手都咽了气?你可知方才抬出的那个人是飞腾镖局的镖头,号称走镖从未失过手的?你可知……” “行了,婆婆妈妈的没意思。知道了知道了,今晚就拿了他的人头来找你,你准备好银子。” 他们二人虽然还有些迟疑,但见年轻人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再泼他的冷水。顿了顿,狗头军师问道:“少侠还有别的要求不?尽管提出来,只要我们能做到的……” 年轻人砸吧了两下嘴,稻草的味道有些苦涩,他用舌尖勾着后槽牙里的一颗稻穗,不耐道:“我饿了,有吃的没?” 年轻人在出发前吃了顿饱饭。 狗头军师善心大发,只当这是他人生中最后一餐饭,各种好菜好酒毫不吝啬的端上了桌。 年轻人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心想这真是家厚道的好人,不能辜负人家的一片心意。 他打了个嗝出发了。 悦心客栈是家半黑不白的店。 掌柜见人身份下菜碟,若是出门在外的暴发户他便宰一宰,若是得罪不起的江湖高手他便攀一攀。 此刻他一张油腻的肥脸拉耸在柜台后安静的好似睡着了般。颈间一道红色血痕已渐渐凝结。 年轻人踩着月色将身影拢在窗外的屋檐下,倒挂的身子像一只硕大黑漆的蝙蝠。 屋内,一个麻子黑脸的矮子双脚搭在桌上,身子来回摇着椅子的一条腿儿。 桌子上一根红色蜡烛不安的晃着,瞬时间被屋内人一脚踹灭。 黑矮子,或者说是黑麻子大笑一声,放声不羁道:“这是第几个人了?你回去告诉陈小浓,他妹子我是要定了,看在你替我跑腿送消息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年轻人人依旧在窗外,声音带着笑意问道:“你就是霍飞云咯?” 麻子道:“正是。” 一个身影飞速从窗外掠入,借着月光霍飞云看到一个眼眸冰冷的年轻人正咄咄的望着自己。 他笑道:“恐怕不能帮你带消息了。” 夜已经很深了。陈小浓却没有睡,他还在等人。 他困的不行,眼皮在打架。就在他上眼皮要合下去的那一刻,眼前突然映入一双黑色的靴子令他险些惊呼出声。这个年轻人的功力如此了得,走路无声又无息。 年轻人扔了个圆滚滚的东西过来,陈小浓下意识抱了一下,一秒后被他扔下了地。 那是霍飞云的人头。 年轻人道:“希望你履行承诺。” 陈小浓大喜:“自然自然。”他将桌上的一张托盘推了过去,揭开了上面的红布,他等着年轻人拿赏银,年轻人却皱皱眉道:“换成银票吧,另外给我些铜板和碎银零钱,我要买衣服。” 霍飞云怒气上涌,从腰侧抽出一条铁链,直直挥向年轻人胸前大穴。 年轻人略一抬身,整个人驾起,一双长腿勾着房梁,双手成掌,凌厉的掌风迎向那条铁链。 霍飞云踏起桌子,手腕带着铁链划过一条恶狠狠的弧度,铁链在黑漆漆的屋内凛冽着夺人的寒光。他靠着那一点朦胧的月光,以过人的视力准确分辨了年轻人的方位,铁链准确的抽在年轻人身前。 那道凌厉的掌风先是一掌拍向窗口,窗户倏然合上,紧接着下一掌应声揪住霍飞云的链子一寸寸的收起,霍飞云矮小的身材瞬时间被带到空中摆荡着。铁链的主人努力抽回兵器,却无果,年轻人力气大的惊人,近在咫尺的距离里,霍飞云甚至连一声喘息声都没听到。 屋内再无月光,彻底暗了下来,密闭的环境里只有那条铁链的银光在晃动,且银光越缩越短。 霍飞云一咬牙,徒然松开了铁链,落地的一瞬间张开双臂,几枚银针从他手中投出又漫天飞去。 房梁上很快没有了动静,霍飞云大笑道:“哈哈哈,叫你尝尝针扎的滋味,怎样?爽不爽?还想不……” 他的话还没说完,只听“哗啦”一声,银色的铁链自上而下席卷了他的脖子,不到一会儿的功夫,他的脸就憋成了猪肝色。 霍飞云转了个圈,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拉动了几寸铁链的距离,趁着松开的那一点当口他拼命喘了喘气,手中一拳使出全力挥向年轻人的胸口。 “咯噔”一声,他的拳头还未挥到对方眼前,自己的脖子已经断了。 霍飞云倒在地上,他是被自己的武器杀死的。 楼下的那个掌柜在察觉到杀气的一瞬间,从柜台下摸出一把细长的短刀。 他也是被那把短刀割的喉。 如果他不亮出兵器,或许还能活。毕竟年轻人只是想问问他扬州城哪家店的衣裳质量比较好。 杀气外泄,却不是对他。 是夜。 谢眸又被丢下了,谢尔拉着谢刃霜出去探讨剑法了。 谢尔被药倒的转天依旧神色平常,仿佛没事人一般。谢眸招待着客人端茶递水,她也跟着一起招呼,甚至还露出笑容来。 两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面上却心照不宣的演着戏。谢眸尝试着找机会跟谢尔聊,想把沈书明托付的事委婉的提出来,几次都被谢尔有意无意的遮掩过去了。 谢尔不是白闯荡江湖这么多年的,她虽然性子冷漠,该客套该装傻时又比任何人都精明。 谢眸正在苦恼之际,却见门口进来一个人,面相是眼熟的,可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仔细想想才发觉,哇,臭男人换了套崭新的衣服,脸上也是干干净净的,还挺人模狗样的呢! 年轻人也看到站在一旁的谢眸,他朝她招了招手。谢眸顺从的上前去,不待他开口,迎面就是一句:“你还欠我顿饭钱。” 年轻人不耐烦道:“不就是些凉菜馒头吗?瞧你小气的。告诉你啊,小爷我有银子了,别说一顿,就是十顿也不成问题!不过……我想先问你一句,艳容双剑呢?” 谢眸眨眨眼道:“你认识谢姑娘哦?” 年轻人笑道:“那是自然。唉?她人呢?” 谢眸老实答道:“跟掌柜出去了。” “哦。”年轻人收起来回逡巡的目光,又将犀利冷然的眼神狠狠不留情面的扫在谢眸身上。 谢眸被他盯得打了个冷颤。他问道:“我问你,你们茶馆还有没有别的女人?” 谢眸呆愣愣的点了点头。 年轻人很兴奋:“在哪儿?” 恰巧这个时候膀大腰圆的石大娘掀了帘子从后面出来,将一盆茶叶蛋撂在桌上,撸了撸袖子,男人般粗壮的嗓门吼道:“看什么看?有事?” 谢眸笑了笑:“没事。” 石大娘朝年轻人翻了个白眼,扭身走了。 年轻人一脸吃瘪的表情,呐呐道:“身高不对,身材也不对啊……难不成这位大姐锁骨神功已经练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了?” 谢眸在心中偷笑。 年轻人朗声道:“小子,你今年多大了?叫什么名字?” 谢眸道:“我叫阿谋,今年十五啦。” 她故意报小了自己的年纪,只为了给他一种她还是个小孩子,没有长大的错觉,毕竟年纪小的男孩子嗓音柔嫩些身材娇小些算是正常现象。 年轻人点了点头:“我欠你的饭钱今天就还你,来吧,跟我走。”说着拉着她就要出门。 谢眸大声警觉道:“去哪里啊?我还要看店呢,小李子走了,现在店里只有我一个人了。” 他不耐烦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看店,我跟你打包票不会再有人来了,你把店关了跟我来,不会让你吃亏的!” 谢眸继续大叫:“可是,可是……我连你姓甚名谁都不知,若你是个坏人要拐卖我呢?” 年轻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话,仰着头朝天“哈哈”了两声,伸手捏了捏谢眸的脸,谢眸吓得就往后躲。 他笑道:“卖也不卖你啊,真要卖就卖谢姑娘,美艳动人世间尤物,一定能卖个好价钱。”顿了顿他沉吟道:“我的名字啊……我叫秋狂。” 谢眸疑声道:“你姓秋?秋大哥?” 他突然一脸严肃,回道:“我不姓秋,我姓……”他灰色的眼睛沉了下去,半分光泽也无。“我姓战,战秋狂。” 谢眸望着他那双沉下去的眼睛,不知为何心中竟然有些酸涩。 下一瞬间战秋狂又恢复了常态,嬉皮笑脸道:“小子,啊不对,是阿谋,有没有喝过花酒啊?” 花,花酒? 战秋狂笑得阴险,好似还带了那么一点的……淫.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