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全蜷着身体倒在地上,咳嗽两声,吐出一口腥甜的血。 沈鸿宇的声音在黑暗里透出彻骨的寒意,“我走之前,是如何对你说的?我以重若性命之人相托,你却轻忽如此,若不是她身边那个丫头还有点用,她会遭到怎样的毒手?”他的手在身畔紧紧地捏成拳,微微发颤,语带狠意,“我要你何用!” 说着,又追上去踢了两脚。 张全不敢辩驳,不敢躲避,恹恹地跪在那里,头几乎垂到地上。 檀云噤若寒蝉。 沈鸿宇的另一名护卫薛贵在旁小心劝道:“这事也真是赶寸了,偏今日张全拉肚子拉得不行,原本是暗中保护来着,但肚子痛上来,也不好拉在半道上,就觑空上了趟茅厕。恰程大夫出诊回来,离得又近,他就找程大夫看了回病,抓了点药,谁知就这会儿工夫出事了。” 夜色下,张全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沈鸿宇冷冷地盯着薛贵,“你是为他开脱,难不成我还要感激他?” 薛贵忙躬身道:“属下不敢。” 张全以头触地,“都是属下的错,属下失职。” 沈鸿宇淡声道:“你先下去,我自有道理。” 张全磕了个头,捂着肚子,起身离开。 沈鸿宇问薛贵,“那个畜生现在哪里?” 薛贵道:“就在他那个临时的破宅子里,张全怕他逃跑,把他的衣服被子全都丢进了河里,把他捆脱毛猪一样捆在房中,现在,他想出门都没法出。不过以防万一,若锦在那里看着。” 若锦是沈鸿宇的另一名随从。 沈鸿宇寒声:“问出什么了,谁给他的狗胆,敢这么做死?” 薛贵道:“他倒是没隐瞒,说有一个人找上他,答应给他一笔钱,让他把夫人囚禁数日,随意那啥……”他没敢说出下面的字,接着道,“还给他找了现在那座旧宅。” “找他的是什么人?” “那杀才说,对方没透露身份,是天黑时找到他的,对方藏头露尾,和他见面穿一件黑色披风,带着帽兜,看不清面貌,但能判断出此人中等身材,形容瘦削,四十上下年纪,留着胡子。出手很大方,当晚就给了他四百两银子,并答应事后再给五百两。” 沈鸿宇眉头紧蹙,“程大夫的妹夫可不像缺钱的人。” 薛贵道:“正要告诉大爷,那杀才身边原跟着个小厮,小厮知道他要做的勾当后很害怕,生怕闹出人命连累自己。这小子滑溜得很,今天那杀才看到夫人时,小厮也在,却趁机开溜,把事情全丢给那杀才一个人做。如果当时是两个人行凶,事情可真就不妙了。” 察觉到沈鸿宇周身越来越低沉的气压,薛贵连忙转移话头,“事情发生后,我赶到那里时,见那小子鬼头鬼脑地在巷子口探头,就把他提溜出来,那小子很乖觉,问什么说什么,竹筒倒豆子全倒出来了。原来那杀才是程家小姐的前夫,程家小姐离开后,那个人就和一个青楼女子住在一起,青楼女子经常邀请楼里的姐妹到家里玩牌,玩色子,那杀才和这帮人混在一处,渐渐迷上了赌博。 然后,把家里的东西输了个七七八八,青楼女见不是事,卷了一笔银子和一个下人逃跑了,那杀才天天被赌坊追债,就打起了程家小姐的主意,不过被程大夫给赶出来了。找他的那个人似乎很了解他的现状,拿钱说事,那杀才正缺钱,两人可不就一拍即合?” 沈鸿宇听罢,静默片刻,声音平静中透着冷酷,“马上去做两件事,第一,派人去查那座宅子的原主人以及魏家;第二,把那个人打晕,丢到附近一户有女人的人家,等那家报了案,和狱中牢头打个招呼,把他和那些爱玩男人的变态们关到一起,我要让他被那些人活活玩死。” 最后一句话一字一字说出来,薛贵竟忍不住生生打了个冷战,连忙答应一声是,领命而去。 次日,河畔人家发生了一件奇事,半夜时分,一个不着寸缕的男人摸进一户人家婆娘的被窝,那婆娘清早起来,见睡在枕畔的是一个瞎了一眼的陌生男人,当下尖声大叫。在另一间屋中陪自家生病老爹的丈夫听到叫声,连忙去看,却见一个独眼男人胡乱穿着媳妇的衣服急慌慌地跑出门,女人的丈夫二话不说举起拳头就把这个男人揍趴在地。 女人寻死觅活,丈夫拳脚相加,那男人护着头,一径喊冤,说自己半夜醒来就在这家院子,还以为是在自己家,觉得冷,就找了个暖和的地方睡觉…… 旁人自是不信,被惊动的街坊四邻纷纷过来看热闹,有人认出了这个人,说他纠缠过程家小姐,还企图绑架过一个女人,众人再不犹豫,把他扭送进官府,罪证确凿,投入监牢。 一切都按预想的进行。 而另一边,薛贵报告给沈鸿宇的调查结果却不甚乐观。 “魏家生意一落千丈,在这边混不下去,半个多月前合家去了外地,听说那里还有几处生意可以维持。那个旧宅原是一户姓侯人家的宅子,那家男人到外地做生意,后来就把全家接了过去。只有一个老门房帮着看宅,后来老门房去世,宅子就空在了那里。” 调查陷入僵局,沈鸿宇眉头紧蹙,一言不发。 “大爷,现在该怎么办?” 沈鸿宇道:“既如此,先到此为止,其他的以后再说。” 薛贵答应着退下。 沈鸿宇不放心恬如,去玉楼看她,却听说她一大早就进了画室,沈鸿宇脸色不好,“昨晚刚刚生病,怎么今天还画,你们怎么伺候的?” 藤黄既不满又无奈,“那也要肯听劝才行啊,公子不知,我家夫人看上去性情温柔,但一遇到这件事,就特别执拗,好在人已经好了很多,我们也只好顺着她。” 空青道:“我去唤夫人。” 听到沈鸿宇来访,恬如连忙下楼,想到昨日的情景,神色微赧。 沈鸿宇打量了一下她,见她精神好了许多,略略放心,不过,仍是道:“病还未痊愈,为何不好好休息,画画又不差这一时半刻。” 恬如唇角浮起恬淡若无的笑意,温声道:“我已经好了,白躺着也是浪费时间,画画对我来说就是最好的休息,能让我忘记一切不幸和烦恼,公子不必担忧。” 不知哪句话戳到了内心最隐秘的心事,沈鸿宇一时无言,过了一会儿方道:“虽说如此,身体最重要,磨刀不误砍柴工,我想娘子应该懂得这个道理。” 恬如恬静地微笑着,并不争辩,但沈鸿宇知晓,他并没有说服她。 有些人的坚持,倾注了全部的生命力。 他心中涌起一丝焦躁,但面上仍是温和如春,他简单说了一下程蓁前夫入狱的事,恬如听罢,一直绷紧的那根弦缓缓松弛下来,极是感激,“多谢公子,公子三番两次出手相助,我都不知该如何感谢您。” 沈鸿宇脑中灵光一闪,微笑道:“这也容易,娘子知道,我对如园关注不够,以后就麻烦娘子每天早上替我巡视两遍如园,如果有哪里破了该修,哪里需要增添什么东西,哪里种些什么花木最好,都可以告诉我。另外,你的侍女藤黄,我的护卫说她根骨不错,想收她做弟子,以后就让她每日去学两个时辰功夫,如何?” 恬如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檀口微启,“巡视如园,每天都去吗,为什么要一下子巡视两遍?” 沈鸿宇:“每天都去,巡视两遍效果好。” 恬如迟疑,“要藤黄学功夫,可她一个女子……” “女子怎么了,女子照样可以可以成为武林高手,再说她既愿意成为女侠,成全她又何妨?” “……” 恬如能说什么呢,虽然他的要求有些奇怪,但谁让她欠了人家那么大的人情? 她想了想,点头答应。 沈鸿宇露出微笑。 等真正巡视如园,恬如才晓得,如园有多大,有多少景致她未看过,最让她稀奇的是,在如园的东北角,有一片小竹林,掩映着一座素雅的住宅,宅子不大,却别有韵致。 恬如好奇,“这座宅子以前就有的吗,好像从未见过。” 空青笑:“新建的吧,沈公子总得有地方住呀。” 恬如恍然,之前时不时地在如园碰到他,内心未尝没有疑惑,他会住在哪里,为何总能及时现身。但本能的,她不愿深究,现在得知缘故,便有一种“果然如此”的感觉。 转完两圈,身上有了微微的汗意,回到玉楼先喝了一杯热水,早饭都比平时多吃了半碗。 歇息一时,正要去画室,忽听藤黄道:“程小姐来啦。” 恬如一愣,连忙迎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