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然还有人叫付马,怎么不干脆叫个驸马,口头上还能占占公主们的便宜。”御膳房两个差役边打水边笑谈着,今日笑这付马的不光是他们,整个御膳房的人都觉得有趣。 皇榜贴出去也是小半月了,太后那边的经过层层筛选,挑了一群可靠的人来添补上了空位,原先的御厨班子只留了几个掌厨的,好带着这帮子新厨子早日熟悉御膳房的事务。 当总领公公拿着名册掐着尖细的嗓子给各部分配人员,道:“付马,宋掌厨助手。”大家皆是一愣,驸马?掌厨助手? 总领公公也察觉到了大家的异样,忍不住开口揶揄道:“此付马非彼驸马。咱们大泱最大的公主都还未出嫁呢,哪来的驸马。” 这名字勾起了众人的兴趣,自然对有着这名字的人也是期待的,所以当付马站出来的时候,落差感太大周围不免一阵嘘唏。 皮肤黝黑,嘴上一撮小胡子,鼻周斑斑点点,眼下一颗大黑肉痣,这面貌真算不得好看,尤其与他那一身仙风道骨的身姿极其不匹配。怎么看着怎么别扭,这五官要说可取的话,怕就只有那双眼睛了,看着干净。 亦十三知道自己伪装的是极其成功的,不然也不会在太后眼皮下被招进来。他作为付马的这张假脸是不会被人发现的,因为这是他幻化出来的。除非他自己变回来或者受了严重的伤,法力受损才会恢复成他自己的脸。 大泱的御膳房分许多小部房,糕点房,汤品房,主菜房,副菜房,面坊,粥铺……每个部房都有专职负责人,好些个一等御厨以及副手,差役。 而其中亦十三跟的宋掌厨是御膳房里做主菜的厨子,每天都格外的忙。切菜,控制火候,创试新品,收纳菜谱……不比他在水堰洞修炼的时候轻松。 可即便如此繁忙,亦十三却从重新入宫的那日起,每夜都会提着一壶清酒在禾戈雅寝宫的屋顶上赏月喝酒,躺上那么一小会儿。也只有他自己知道,哪里是真赏什么月,不过是想见一个人又不敢见罢了。 他从水堰洞离开时,亦十八都问他为什么要回来,不是被丢下了吗?他当时只苦笑着摇了摇头,心底却是知道这个答案的,除了想念,还能因为什么?因为太想念,所以即使害怕再次受伤也还是想见到那个人。 尽管族里的人都说他此前被伤的多严重,尽管牢笼里的虫蚁在他身上爬过时的感觉有多恶心,尽管听到那些人说她没有想来看他时有多心痛。可是他还是没办法死心,不相信她对他完全无感,就算是无感他也想去信那句“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所以他决定忘掉那些痛苦为自己再争取一下,只因为实在是太喜欢了。 在族里修养的那一段时间,他每天都很刻苦的修炼法术,族长说他天分很高适合修炼,如果这样努力下去,等天神派给他们族的任务都执行完后,他重新归入天宫后或许还能被允上仙籍。 可他知道那不是自己最想要的,他从出生起就没去过天宫,不知道长辈口中的天宫有多么繁华热闹,也不知道琼浆玉露的滋味有多好。但是他知道禾戈雅笑起来的样子会让他的心跳有多快。 族长说他是红鸾星动了,他才知道什么叫喜欢一个人,怎么可能就要放手。 亦十三照旧躺在屋顶的琉璃瓦上。殿的四角高起像四只腾空而起的飞鹰,这明黄的琉璃瓦确实色泽鲜亮好看,可躺在上面刺骨的寒意怎么都驱赶不走。亦十三仰头看着被乌云遮盖的月亮,抿了手边的一口酒。 不过是几个月没来而已,秋末的绮春阁原来这么冷清,再过一个月就是禾戈雅的生辰了,在人的岁数里她便是成年了。 亦十三这几个月拼命学了很多东西,他知道成年之后禾戈雅便会成亲,宫里的人都会叫那个人驸马。所以他故意给自己起了付马的入宫假名,期盼别人多这样叫着,也算是全了自己一份心思,即使将来那个人不会是他。 这酒不烈不烧口,可亦十三还是喝得有些微熏。所以当他看见绮春宫墙内有个熟悉的身影爬上梯子坐上高高的宫墙上时还以为自己喝醉了眼花抑或是太过思念而有的幻觉。他一动没动只静静盯着她的背影。 禾戈雅不过是又睡不着,突发奇想地想坐上宫墙看看,她已经快两个月没出宫门了,也没什么出去的欲望,绮春宫像是被人给遗忘了,同她一样整日死气沉沉的。 她眺望了眼远处的养心殿,听说皇上已经病愈了。她苦笑着喃喃自语道:“母后,都说祸害遗千年。你看,父皇这种人就是福大命大,我就知道无论看不看他,他都会自己醒来的。母后,就算恨他,你也是希望他醒来的吧。” 禾戈雅就那样呆坐了许久,直到后半夜开始下露,身子冷得不禁打了个哆嗦才将她唤回神。她转身准备爬下梯子,刚踩上梯子就看见了屋顶上正盯着她看的亦十三。两人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对视了。 禾戈雅其实有那么半响脑袋是发懵的,掩藏在心底日思夜想的人出现的太猝不及防了,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反应。回神后喜悦之情才宛如铺天盖地的浪涛席卷了她,她逐渐咧开了笑。一时之间忘了自己还在梯子上,竟然松手径自往前踏了一步,想向亦十三走过去。 亦十三看得心里一跳,也不管是不是幻觉,完全靠着本能就飞了过去稳稳地接住了禾戈雅。手里温软的触感让亦十三心惊,他这才意识到原来面前的这个人不是他臆想出来的,也不是他每回喝醉酒后变出来的假人,是真的禾戈雅。 禾戈雅双手忽然揽住亦十三的脖子。朝着他歪头一笑,“你怎么才来看我,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后半句带着些抱怨的语气,瘪着嘴,眸子的光都黯淡了下去,细细看眼里似乎还有着水花。 她没有问他怎么从牢里逃走了,没有问他到底是什么人,也没有问他是怎么出现在这里的。她只是问为什么才回来。亦十三不知道自己那刻的心情该怎样去描述,可他终于能确定一件事情——面前的这个人他是怎么都放不下了。 亦十三眼眶微微湿润,不知道是因为醉酒才猩红了眼,他轻轻启齿却发现自己此刻根本说不出话了。他低着头看着怀里的人,几月不见,他的想念终究是他的想念,此时他的心才终于有了归属感。 “夜这么凉,干嘛还出来,进殿吧。”亦十三轻轻放下她,他同之前有了很大的不同,从前是少年的青涩和腼腆更多些。可不满一年,他就蜕变得更加沉稳,连身量都高了不少,此时一席长衫竟是无二风姿。 禾戈雅双脚着地,手却还环在亦十三脖子上,忽然就想任由自己的心支配自己,居然朝着亦十三撒气骄来。“夜这么凉,公子还坐人姑娘闺房顶,就是为了同她说这个?我不管,我就不放。” 这段时间禾戈雅早就把自己的心意理得很清楚了,喜欢了就喜欢吧,从小到大她喜欢的东西从来没有得到过。老天总得公平一点,让她能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幸福吧。 可她的话音刚落,她的脑中和心脏就忽然一痛,好像被利刀隔断了里面的筋脉。忽如其来的疼痛感让她面上一滞,亦十三有所察觉,紧张道:“怎么了,不舒服?” 禾戈雅摇了摇头,却又冲着亦十三示弱,“刚刚被吓到了,现在腿软,走不动。十三,你得抱我进去。”亦十三看了她好半响,明明知道看这人眼中的狡黠就定是说的假话,可还是照办不误。 两人路过寝殿台阶的时候,亦十三看了眼歪头靠在红柱子上打瞌睡的小太监,抿了嘴沉叹道:“这些守宫的小太监都该被训训了,怎么每次不管谁守总要打瞌睡,万一有什么事发生呢。” 禾戈雅听他的话后像是想通了什么一样,躲在他怀里偷笑起来,“你是不是来了许多天了,我就说最近屋顶上偶尔有轻微的响动,还以为是外面的跑了什么小野猫进宫。” 亦十三像是干坏事被人抓了包,一脚不稳就踢到了台阶上,满面是不自然的血红,扳着一长脸不说话。 “十三,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还会轻功。” “十三,我去地牢的时候他们说你不见了我可高兴了,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平安的。” “十三,你今天来了以后还会来吗?” 禾戈雅太开心了,那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总在她心里叫嚣,她攒的一肚子话终于不用只是对着空气喃喃自语了。 亦十三双手抱着她,踏进了寝殿,殿门自动慢慢被合上,他已经想好了,把什么都告诉她,包括他的身份。书上说,唯有真心才有可能换真心,他想要禾戈雅的一颗真心就得更加赤诚。 “我会来的。”他把她轻放在床上,给她捻好了被子,说话间顿了一下,“如果你听完这个秘密还想见我的话,我一定会来。”若是不想见我,我就偷偷远看着你好了,等你成亲生子我再离开,从此人间漂泊,闭口不谈欢喜。 禾戈雅看着坐在她床边的人,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有着她读不懂的哀愁。让她禁不住思索,那到底会是怎样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