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年春天,便是嘉国三年一次的科举,也称之为春闱,而刚过了乡试的学子们,如今已渐渐从全国各地赶至长安,不过这其中区别也大,有的如令狐貂一样,穷困潦倒,是徒步来的,所以早早便出发了,若是离得太远,这个冬天恐怕就得在路上渡过了,也有几个人凑笔钱,租一辆马车的,至于豪门士族自不必说了,随行还得带上一两个小书童服侍呢。
到了长安城后,这住的地方也有讲究,借宿亲戚家,或是租住在大大小小的客栈就不说了,更多贫寒学子则会选择暂住在寺庙中,至于道观,那就是另一处更上流的交际场了。
儒释道三教并立,但在凡俗中,却不似那沃教,景教一类的,视外人为异端,彼此相处,还是很融洽的。
依照嘉国律,凡出家人,也就是僧人,道士有专门的度牒,这些人不事生产,自然可以不交税,甚至朝廷还会专门分派土地让百姓耕种供养佛寺僧人。
不但如此,佛寺也可放贷,当然,他们是不收利息的,但总有那些还不上的,一来二去,便只能将土地典当,如此一来,各地佛寺自然越来越有钱,更别说做法事,以及各种富豪官绅等常常给寺庙捐款,譬如当年太子宋承乾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天子就曾大赦天下,外加给佛寺捐款祈福,天子如此,百姓自然景从,很多时候甚至是百姓越贫苦的地方,佛寺越昌盛,毕竟大家都寄希望于来世了嘛。
更有寺庙建“无尽藏”,即为佛祖准备的金库,由此可见嘉国寺庙是极其富有的,故而寺庙的客房是不收租金的,只要你理由正当,都可以住进来,甚至会有一天两顿的免费斋饭享用。
文臣武将,纵是文臣权力更大,保不齐哪天住在这的,就高中状元了,未来成了朱紫公卿,那佛寺也会因此而声名大噪,或者当年的学子主动馈以金钱等等,所以许多时候都会准备客房给进京赶考的贫穷士子。
至于贫苦学子们也很乐意住在佛寺,不仅是省钱这么简单,第一,寺庙多是坐落于幽静秀丽的山间,景色宜人,就算位于城中,最起码也比那人来人往的客栈安静多了,可以更好地读书,第二,寺庙里的藏书极多,可不光是种种高深的佛经,也包含各家经典,毕竟和尚道士要论高下,首先就得了解对方的学问,不然到最后肯定是鸡同鸭讲,最不济,若能找到些偶然遗落于藏书房的杂书,也能帮着解解闷,第三,僧人们普遍文化造诣不错,因为要读佛经首先得识字,仅此一项,便高过嘉国成人了,尤其是那些主持高僧,更是如此,就算不切磋佛法,能聊聊闲天也好。
所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文化人喜欢和文化人待在一起,无可厚非。
在长安城内,进昌坊中,便有这么一座接待进京赶考的贫苦学子的寺庙,名为大慈恩寺,在整个嘉国,都有盛名,因为这里存有不少当今天子留下的墨宝。
在天子年轻时,有一位相熟的僧人,法号“三藏”,如今已去天竺求取真经,也不知几时能归,大慈恩寺也因此被天子所偏爱,当初宋承乾得病时,天子便是在这里祈福,后来太子病好,天子一高兴,便将大半座坊区都划给了大慈恩寺,故而这里有大片空置的客房容许学子们居住。
客房也不大,一张床就占据了大部分地方,再放一张桌子,便差不多满了,而就在这逼仄的屋子里,正有三个人围桌而坐,在聊着天。
正对门这个,虽一身衣物还带着落魄的补丁,但洗得是干干净净,更无一丝皱褶,而且此人的精气神极好,绝无任何对于自身的自卑,目光炯炯,透着一股灵动之意,光是看这人的眼睛,你便知道这是个自信且阳光的人,更别说他生得也是相貌堂堂,虽不如宋琅这般龙章凤姿,但在普通人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了。
此人姓孟名义安,年纪尚轻,未及弱冠,乃襄州人士,家中父母早亡,是在舅舅家长大的,家中贫寒,如当初宋琅去梁州南郑县村中见到第一户人家那般,只靠几亩薄田勉强度日。
不过孟义安自幼聪慧,使得乡里的老儒生主动让他跟着自己读书,一晃十多年,他未辜负老先生的殷殷期盼,今年乡试,也就是刚过去不久的秋闱,他乃是本地县城中唯一一个中举的,这东西关乎当地官员在户部年考的记录,所以最后是县令亲自赠了他盘缠和马车,让他来长安参加会试。
不过,孟义安最后将钱和马车都给了抚养自己长大的舅舅一家,以及时常接济自己家的本村乡亲,自己就带了几件旧衣,搭了个顺路的牛车到了长安,如今自然只能借助在大慈恩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