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无外敌。道安于心。 ---------------------------------------- 白子画抱住花千骨,一式急雪回风,横空风露,万木迎霜。轻轻把花千骨放到身后。 “小骨,天海剑。” 十三个蒙面人在桃林前排开。 还是他们。 穿越层层梦境,从小骨的梦,到自己的记忆,到两人共同的迷境。不战胜他们,终是出不了淙音河谷。 花千骨刚在师父身后站稳,看到十三个黑影,刹时笼罩在密密层层暗幕昏阴,惧与惑,痛与悔……万千杂流暗涌。 “不怕,师父同你一起应对。” 近旁的白袍拦在黑影前。给她一片广阔海天,明净世界。 花千骨拔出断念。碧色天际在白光中洗净,莹洁若翡翠,五色剑光更描出翡翠层层纹理。 先观察敌人。 是师父在和她说话。依稀海天云气,并不闻师父声音。想来是天海剑下,心意相通。 须臾两人已分立黑衣人结成一线的两端。满地桃花在剑影中穿缀,突兀的桃枝重又回春。花浪起伏,隐约纯白、淡绿着色。 两人在暗黑一线中心相会,暗色边沿,镀上一圈亮色。 相应两式细数落花,缓寻芳草,已看清敌人来路。 虽一色黑衣、斗篷,面部只见鬼火阴阴,却持各样兵器,脾性不一。 手持铜锣、大杵,一击山响,雨重云暗,厚幕遮天,不容一丝光线,只感到满心绝望。 哀莫大于心死,绝望之魔,定要首除。 听到师父说话,花千骨幡然有悟。这些并不是外界的敌人,倒是自己的心魔。她和师父从来不好与人冲突,要战胜的,只在自身。 还从未与师父联手抗敌,执剑并立,惬然如游赏花灯。 顷刻欣喜流露,空中竟泻出丝丝光亮。 黑影四起,群魔乱舞,将二人围在当中。 二人只是剑来剑往,不顾四周黑压压一片观众。 舞台渐渐扩大。花千骨一式烟开水远,薄雾迷蒙山色,身形似轻削柳叶,在风中盘旋一周,彩光撒落一个花环。黑水散开一圈,二人所在的孤岛生长。 白子画一剑刺破苍穹,强光从一道伤口突破,直射大地,黑衣黑斗篷刹时被稀释得几许失真。上天入地,一式日照高林,精白涤净一层浓黑。 花千骨已坐下抚琴。 绝望之锣漫天泼洒黑墨。花千骨的琴弦中飞起一枝桃花,浅红近白,在黎黑里渺小却刺目。 一叶小舟,海黑无边,天漆无尽。奋力驾舟,不让一丝暗流浸入。 小花虽不染墨色,却不知飘向何方。片刻之后,竟有力竭之象。 白子画拂袖在弦,花千骨愕然见小花向上飞去,在不分远近的深黑中不见。 琴弦断裂。花千骨却不知何处升起不顾一切的勇气,一声呼喊,清澈充盈,敲打绝望之锣的大杵应声而断。 白子画向桃花飞去的方向,横霜在天际点亮一颗星辰。花千骨看明白是一式北辰永驻。 暗夜翻了小舟,却再不怕无始无终的昏浪浊水,直向高空恒定的星辰飞去。死地后生,绝望淹没整个大地,再弃了最后的稻草,只跟随恒常的星辰,地无坦途,天无绝路。 两人再落地时,十三个黑影只剩下十二个。断弦穿满桃花。 十二个黑影结成一个阵法,三人在前,每人后复有三人各立一角。 自厌之魔纺线,自卑之魔结网,悲泣投掷细针。 先除纺线者,这是针与网的源头。花千骨和白子画对望一眼,心下了然。 花千骨出剑直逼纺线者根脚,一地桃花又在剑光中起舞。绿袖徜徉桃花花雨,织成一匹匹芳草鲜美。一式佳人拾翠,逼退纺线之魔,心中更油然生出喜悦。如春雨后嫩草,新生许多人生欢乐,自厌之魔再难立足。 白子画广袖舒展向湛蓝天海,将花千骨护在洁白光晕。白袖绿袖似草地和晴空相接,二人右手同时舞剑,是一式仙侣同舟。断念先刺了纺线的自厌之魔,横霜又扫到结网的自卑之魔。 线纺落地,溅起桃花,又被湮没。天网却向近处收拢。花千骨淡绿的身影更靠近白子画。 小骨,师父从来相信你,你也不要看轻自己。 是,自己能得师父青睐,自是不比任何人逊色,并且何用与他人作比?花千骨就是花千骨,不用做任何别的人。 剑下更生几分力,就要裹住二人的网瞬时浸没在五彩,如蓬草七零八散,收入断念剑光。 阵法前三足鼎立,已去两头。悲泣之魔更催动细针铺天盖地。 两人飞升向云端,细针如地上蝼蚁,渺不及天。 花千骨见天地壮阔,几个黑影,全然坏不了水色苍冥,寰宇深邃。 紧接着这式登高壮观,二人挥剑齐下,天风海雨,自九天银河飞流。一式大江茫茫,细针粉碎在空中,洒在桃花瓣上,一地经霜。 阵法乾坤二位上,立着两个黑影,身后又分别是三足之势。 还有一个黑影,却站在一旁,冷眼观战。 乾位手持大斧的,是恐惧之魔鬼。坤位的兵器,却奇诡难言,是一根崎岖的铁棍,似被碾坏,奇形怪状,却是疑惑之魔。 智者不惑,勇者不惧。 花千骨思考着师父话中含义。为什么不是无惑无惧,而是不惑不惧。就是说,疑惑和恐惧切实存在,只是不用去疑惑和恐惧?仿佛坠入语词迷宫,不明堂奥。 却见师父看也不看两个为首的敌人,自顾自舞起剑来。再看师父剑法,几乎失笑,竟然是长留山入门的剑法二十八式。不知出于什么缘故,每一式并没有名称,大概是太过基本。式式平易,师父却舞得一丝不苟。若非识得这套剑法,定要以为是最上乘之功,集灵逸、沉郁之大成。 更难的术法都会了,还怕这套入门的? 师父凝目正色,花千骨立时不敢怠慢,也郑重舞来。几个往来间,从初入长留山到太白之役,经蛮荒历云宫,涉黄泉入蓝溪,神思里所有过往如烟火转瞬。 千难万险都过来了,你还有什么好惧怕的? 这才听到师父更深处的言语,明悟这入门二十八式的含义。抚今追昔,早就有了足够的勇气。 再抬眼,已不见恐惧之魔的大斧。背后却刮起一阵冷风,那根蜿蜒蛇行的铁棒搅起一股奇诡之气。 却见师父继续舞入门二十八式,顺手挡开铁棒的袭击。铁棒出招也不循常法,不是扫不是刺不是砍不是劈,却从四面八方来,撩得人心头乱麻,疑虑重重。 不要理会。 花千骨只听到师父说了这句话,也就继续舞动断念。起先总不能把目光从铁棒移开,却越看越不明白。慢慢习惯它的存在,真不予理会,直到完全视而不见,只关注手上的剑式。 二十八式舞毕,忽见天边绛光,千村万落,鸡鸣狗吠。这是天亮了么?再不见疑惑之魔的铁棒。 师父让疑惑自来自去,只为所当为。 正会心点头,六个黑影一拥而上,阵法全乱了。 见是惭愧,羞耻,思念,并失望,悔恨,哀痛。却已是强弩之末,丧群之鸟,只是混乱厮打。 花千骨迅速点刺六人,六人伴着零零落落的声音倒-下,惟见桃花从里,流光溢彩,声色万重。桃花精也伴晨光苏醒,鸟雀喧噪,万树相呼。 应花千骨这式万壑有声,白子画使出数峰无语,却并不与敌人交手,只是回剑静立。 六个敌人不堪一击。 不对,还少了一个?那个总在旁观的。 白子画一直静静等候,知道这才是最可怕的敌人。上一世,在这个梦境,在现实,小骨就死于爱之手。这一次,再不能了。 正思及,霎时现出万千幻影,竟然全是白子画和花千骨,真假虚实难辨。 小骨,万千化身是幻。若深爱,则惟一。 花千骨闭了眼,只听到这个声音。心中澄澈,惟见那一尘不染的纯白,天地再无他物。 再睁开眼睛,幻相已去。自己就站在师父身后。 白子画整个人挡在她身前。他们站在露风石上,背后海天一色。 黑衣人笑了一声。听不明白这笑声,不是任何人声,却又包涵一切人意。桃花又落了满地。绯色绚烂中,不见了黑衣人。 “后会有期。” 打斗了这么久,终场时才听到对手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