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也不是你们的特权。我要建造一个没有缺憾的世界,——你会喜欢的,——没有善恶之分,没有不幸之感。” 并不相信,因我感受不到。那些丧失心智的人,感受不到苦乐是非,可那和幸福有什么关联? “你的小月,是纯粹的善魂。这种单一的所在,根本就不需要。” 你不需要,不意味着他人不需要。 “救他,只要你交出神的魂魄……” 神的魂魄里有天地之基,交出魂魄不就是毁弃天地?这比放出妖神,更无挽回余地! -------------------------------------- 再无延误,直上淙音寺。 又是秋天,落叶满山。一年前此时此地,她和师父分开。 师父那刻起已在应对蓝溪玉的劫难。只是她还不知道。她一人在淙音河谷里带伤寻师父不见,走不出围困又进不入人群,较之师父镇入河水所受,又算得了什么? 扩建的寺庙未染年岁陈旧,却是人迹荒弃。秋草失去色泽和韧性,倾颓了院墙。大门紧闭无锁。 花千骨推门而入,穿过蛛网无心的外殿,眼前还是那单调而深浓、狭小却重拙的淙音寺。 向晚。残月无光。天近星辰大,山深世界清。 寺庙更晦暗。却成了世界中心。斗室大的寺庙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青苔和苍石水-乳-交融,比黄泉路青石板更多一份幽深,花千骨感到心中大块恐惧泛开。 寺庙无门。 花千骨侧头看身旁的师父,玉雕的面容有一层青烟般的寒凉,似是忧色。更验证了她的不详之感。 心口一痛。身边人无语。要向前走出那一步。 双手去触碰石墙。发现师父也抬起莹白的袖袍,和这周遭混黑全不是一个世界。 门并未敞开,两人却进入石墙深处。 黑暗无底无边,如风希的眼睛。身边白衣仙人和心口白石不改光明,静默持续。 慢慢习惯密密层层的黑暗,能完成简单的一吐一纳。 白衣烛照前方一张清莹得透明的脸庞,仿佛看到血肉在扭曲,黑暗依旧无声。 小月! 要大声呼喊,却被黑暗吸纳。 向前伸手,不可触及。 师父…… 一阵惊恐压倒另一阵。师父脸上也呈现痛苦的神色,只是依旧质实。 黑暗中只看到师父和小月。她最重要的人,她拼死去救、去保护的人。还曾经为了小月反抗师父。如今二人都在一处沉寂……需要她去唤醒,去保护。 黑暗无限生长。拉开从扶桑到禺谷的距离。一条长无始终的横木,似要分开天地。一边是师父,一边是小月。白光如北辰恒定,几乎透明的光晕也清亮如初生。 去看师父,遥远如初见。如何走近,如何舍弃一生去换他安好……心口刺痛直钻心间。 痛得低下头来。师父是提醒她看看别处?想到小月,远远看,还是墟洞莲花里的孩童,纯净和人世隔绝。经历了他的出生、成长和死亡……可如何看着他,满脑子还是师父衣襟一抹纯白? 横木失去轻重,倒向师父一方。传来一阵笑声,全没有一点人的声音,却仿佛从自己体内发出。 再要低头看自己,却发现也全无形体。 心魔。天钧心法! 沉入深海,一切纷扰远去,消去了自己。惟有天地律动,山川起伏,草木鸟兽万象共天籁,伴随所有的痛楚真实。 还是那根横木,从她延续到天边。天边是……那最小的白点,也是天地间最亮的光点。再无其它亮光。 从师父到她的无限长,是销魂钉划过的血雨,是生灵血染的大地。师父面容遥不可见,却依旧是从容伫立九天、担待天下的师父。 不忍师父受苦,而受苦的师父依旧顶天立地。她又要用怎样的姿态站在师父身边?她要怎样去救护师父,救护天下? 通过天海剑和天钧心法,是否就能感应到师父?静静合上眼目。 心之所向,无分易与难。怨念倾世,精诚终可挽。 念出两句心法,补上师父和风逸的。全部心念凝成完整的寰宇万物,一心要置换这全部的黑暗。 一时凉风习习,一时又如火如荼。看来心法还不定,要更专注! 渐渐稳定下来,没有清凉,却自得一番平稳。 “平衡木此刻,臻于绝佳!” 听到那个声音。这个声音听一次就不会忘。因为根本不是人的声音。此刻不是从体内,而是从四周散逸。 “你是谁?”自己的声音竟然如此镇定。 “从一端到另一端,尽揽无余,大至天下,细入人人。”不能说不是人说的话,却散布腐朽得空灵的气息。 “谁在说话?”心中惊骇,却从身体到声线越发坚定。 “我也向往至善至美的。当然,我,风希,和你们,理想自然不同了。” “你的声音,不必说得这样高尚。”花千骨不想掩饰心中的厌恶。 “理想也不是你们的特权。我要建造一个没有缺憾的世界,——你会喜欢的,——没有善恶之分,没有不幸之感。” 花千骨没有理会。这个声音里没有一丝光明的意味。那些丧失心智的人,感受不到苦乐是非,可那和幸福有什么关联?她不相信任何言辞,因为感受不到。 “那你对风希满意?你还不了解他吧?他对世情的不通和忍耐,心中其实最向往一个纯美世界?”这个声音还不放弃。 “你把他怎样了?”严辞如审问。落到这个境地,反而没有了受制于人的不安。 “上次你把我放出来,至今时间太短,我未能成形。但你留了一道怨恨的出口啊,你一人的怨恨乃至天下人的怨恨,一时也不能成全我。可还有你的神力,你怎么可能有纯粹的妖力?哈哈哈哈!还有这个风希啊,影子的诅咒,愿望强力量却弱,正好我能附身。即便他反客为主,我也不怕,他有弱点……”虚无缥缈,却字字骇人。 “你对风希做过什么好事?他不会被你利用的。”一分疑惑,毕竟有九分确信。风希是她几个月看过来的孩子,他的心地她清楚。 “我们不说这个,事实比言语更可靠。” “你……不是小月?”不断摇头,不可能的,小月是善良清澈的,哪里有这样丧失人性、混浊不堪的声音! “你的小月,是纯粹的善魂。这种单一的所在,根本就不需要。” “你不需要,不意味着他人不需要。你不会得逞的。”不知不觉上前了一步,不知何处来一种坚定,如扎根牢固的树木向上伸张。 横木剧烈晃动起来。无尽黑暗迸发万道血光。 颈上放出一道黑光,却是纯然的洁净透亮。只一道,却坚不可破。 你心要定住,横木就能定住。 是朔风的声音。 我明白了。 朔风黑石的光,在天地之间划线,混沌初分。 横木重新持平。黑暗无边。要看到另一端的光亮! 另一端的师父一定要安好!再无第二个念头,比黑夜更纯,净如白昼。 师父说,都是心魔。继续念动心法。 重新持平,黑暗又沉积。 “还说我不会得逞吗?你一步都动不了。”这个声音居然带上一种人的怨詈,却说不出像什么人。像一切人。 “你也动不了我。”花千骨实实立在一处。 “你忍心他这样受苦?”这个声音汇聚起一切凶残。 黑暗中汇聚起光影。看到的却是自己,背后是万千生灵血海,不尽的血光刀影自天向地,从地向天,四面八方,无所不在。不见师父。如此真切,花千骨嗅到血腥,感到潮腻,触到伤痛…… “他永远只能看着,什么也做不了。任他天人之姿,在没有尽头的苦难中,能够气定神闲到几时?” 没有力气回答这个问题。心被撕成愈发细小的碎片,可心口的刺痛要和心内抗衡。师父在提醒她? 师父你一定要坚持住……我一定会救你!对此不容置疑! “救他,只要你交出神的魂魄……”这个声音仿佛是地底最深的阴冷。 “不可能!” 神的魂魄里有天地之基,交出魂魄不就是毁弃天地?这比放出妖神,更无挽回余地! “没有魂魄,你们还是能天长地久。这全部的黑暗会维持你的生命。”声音变得甜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