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瑜端着架子道,丝毫没把那些下人凶神恶煞的眼神放在心上。
“大姑娘,姨娘请您进屋里去!”
金铃打了帘子钻出来,看南瑾瑜的眼神透着欣喜。
“嗯。”
南瑾瑜扫了眼衣着朴素的小丫头,径直进了里屋。
青衣见红菱探头探脑想混进去,朝绿梢使了个眼色,小丫头便叉腰一横,将后面的人都拦在了外面。
“这屋子那么窄,都往里头挤什么?外面儿待着!主子传唤再进来伺候。”
红菱急的跳脚,想推开绿梢往里去,不想绿梢拉长了脸,纹丝不动。
“你个小蹄子长脸了是吧?不就是得了些赏赐么?真是个没眼力见儿的,也就你能得意成这样!”
红菱向来是个嘴利的,以前仗着在三小姐院中得宠,欺负人的事也没少干,如今她这般蹦跶,反倒像个跳梁小丑,身边挤挤挨挨的下人一下子散尽了,谁也不想因此惹得一身骚。
“我如何不用你管,你且管好你自个儿便是了。”
绿梢听惯了她出言讽刺,对此根本无动于衷,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还有个儿高的人顶着,她一点儿也不担心!
正房。
绕过屏风进去,室内的古朴风格便与燕京繁华的陈设截然不同,鲜艳的色彩处处透着异域风情,只是因为过于原生态,再加上年久失修便显得越发破败。
内室有人迎出来,素服素钗。
“妾身见过大小姐。”
四姨娘穿了一身扎染布料的裙子,手里还拿着卷书,根本不像生了两个半大孩子的娘,倒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
“姨娘多礼了,不必拘谨。”
南瑾瑜见到她之后,心底的疑惑便解了大半。
这具身体的生母是西南白家的独女,再看这四姨娘的打扮,多半和她的生母有些渊源,因此才会让锦汐提醒她百花宴上不可张扬的吧?
“大小姐……真是像啊!”
四姨娘上下打量了一会南瑾瑜,眼眶忽然湿了,捏着书的手不可遏制的颤抖起来。
这样的眼神南瑾瑜并不陌生,先前永宁侯夫人也是这么看她的,想来她这张脸与她的生母长得有七八成相似吧。
“姨娘认识瑾瑜的生母么?”
南瑾瑜瞥了眼窗外,听墙角的人不少。
青衣立刻会意,衣袖一挥,便有大风刮过将窗户合上。
或许因为窗户关上力道太猛,主屋外的墙角下的丫鬟婆子皆来不及躲避,瞬间一片哀嚎,有人撞了眼睛有人磕破了鼻子,还有更惨的被踩了脚整个后仰砸了头,但碍于青衣是个霸道得连刘嬷嬷都敢打的,一个个便敢怒不敢言,憋着一肚子气灰溜溜走了。
“大小姐,妾身是小姐的贴身侍女啊!”
四姨娘放下手里的书,面对着这张脸久久不能镇定,她以为这辈子便只能这般勉强度日,不想小小姐还活着!
“你说什么?”
南瑾瑜握住她的手,堪堪止住她颤抖的动作,眉眼中闪出几分厉色。
四姨娘愣了下神,眸光定定的放在南瑾瑜握着她的手上,想收回的动作生生止住了。
“小姐当年死的蹊跷,小小姐被朱氏藏起来,对外谎称夭折了,是以府上皆称朱氏的女儿南琯琯为大小姐,妾身找了很多年,却始终没能找到小小姐的下落,是我对不起小姐……”
苦涩的哭诉声传进耳中,南瑾瑜见四姨娘定定的看着自己,仿佛知道自己能听见她的心声那般,震惊和阴谋感接踵而至。
大燕虽然民风开放国力强盛,但终归是封建制度的强盛时代,宠妾灭妻这般做法是要给人戳脊梁骨的!
之前她一直不明白,南国公取了平妻朱氏,按理说便应当是人生圆满抱得美人归了,可是居然又让一个姨娘生下了庶长子南瑾宸,真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况且,这四姨娘居然还是正妻之一的婢女……
难道当真是为了争宠所以不得不做出的让步么?为了那么个花心的男人值得吗?
“所以你为何会生了庶长子?”
南瑾瑜觉得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不若亲口问个明白!
四姨娘拉着南瑾瑜坐下,眼里含着的泪终究没有落下来,提起南瑾宸的时候,她微微笑了笑,握紧了南瑾瑜的手,依旧没有张口。
“那是因为,瑾宸与小姐你是双生子啊!瑾瑜是姐姐,瑾宸是弟弟,这是小姐取的名字啊……”
南瑾瑜几乎从主位上蹦起来,难以置信的看着四姨娘的眼睛,见她一双大眼睛里带着欣慰的笑意,头皮发麻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双生子么?
南瑾宸竟然是她的孪生弟弟?所以南瑾宸才是这国公府上的嫡长子!难怪他受南国公重视,自幼便当做国公府的继承人来培养,十五岁上已经在校场挂虚职,等着及冠便进军中深造么?
“大小姐……您要不喝杯茶?”
四姨娘擦了下眼角的泪,倒了杯花茶递过去,“大小姐送锦汐的簪子很美,但是她年纪尚小又不懂事,这般贵重的簪子妾身给她收起来了,日后便请大小姐照拂她这个妹妹了。”
“嗯,放心。”
南瑾瑜点点头,算是某种变相的承诺。
四姨娘母女在国公府仗着南瑾宸的受宠,日子也只是堪堪能过得下去,但是受人监视的日子谁过了十几年都会精神高度紧张,没崩溃发疯已是不易……
“多谢大小姐。”
四姨娘笑着点点头,欣喜的模样像个小姑娘般,从绣篮中翻出来个香囊,在衣裳上蹭了蹭才递到南瑾瑜面前。
“南疆的女子及笄后都会由娘亲手绣个香囊戴在身上,妾身这手艺比小姐自是天差地别,不过大小姐若是不嫌弃,便随身带着玩儿吧。”
“挺好看的,这并蒂莲有什么寓意吗?”
南瑾瑜低头看了眼香囊上,绣的竟然是一朵双生并蒂莲,想起之前她注意过南瑾宸身上似乎也戴着一个,伸手去接过来。
手触碰到四姨娘那一刻,南瑾瑜微微顿了下,比起口述的事实,她更相信人心。
“白家世世代代皆出双生子,白大都督与小姐便是双生兄妹,当年小姐临产之际,曾有钦天监国师预言,阴年阴月阴日所诞婴孩乃大燕妖星,紫微星终将蒙尘暗淡,双生妖莲祸乱天下,千古基业将毁于一旦,生灵涂炭血流漂杵……”
“简直胡扯!”
南瑾瑜猛地站起来,想了想又坐回去。
所以,南瑾宸明明是嫡长子,却只能对外宣称是四姨娘所出,比自己晚生几个月是庶长子,而她这个不受待见的嫡长女便被人藏了起来,对外谎称夭折,一了百了……
“小姐病亡,白督统伤心欲绝,白家自此与南家断绝了一切往来。”
四姨娘摸了摸她的头,脸上写满了哀伤。
她等了十五年,本以为瑾宸就快要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不想却等来了小小姐还活着的消息!
“白督统下月回京述职,已经托秦王传过信了。”
南瑾瑜弯了下唇角,眼底露出几分怅然。
“真的?”
四姨娘噌的一下站起来,觉得自己表现的过分激动,又缓缓坐下,眼底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十五年来,她护着孩子提心吊胆小心度日,从未想过要替小姐报仇,如今……
“自然是真的,不过那些事,瑾宸他知道吗?”
南瑾瑜看着四姨娘,见她脸上慢慢浮现出复杂的神色,心下明了几分。
一个从襁褓中养大的孩子,就算不是亲生的,在她心里只怕早已经将南瑾宸当成了她的孩子,作为一个母亲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拿生命去冒险,况且南瑾宸作为南府唯一的儿子,自是前途无量,何必去以卵击石呢?
“他……不知道。”
四姨娘揪着帕子,脸上浮起十足的纠结。
“嗯,那便别告诉他。”
南瑾瑜叹了口气,但凡能活得轻松些,也没有人愿意选择痛苦。
“大小姐……”
四姨娘似乎没料到她会这般豁达,震惊的神色半点儿做不得假。
南瑾瑜笑了下,手指尖沾水在案几上写了句话:我既是姐姐,那便让他活得轻松些吧!对了,姨娘可听说过一种名为祸心的蛊毒么?
四姨娘的神色忽然从感动变成了震惊,她急急忙忙拉过南瑾瑜的手,看见她手腕上那道已经不起眼的疤痕后,顿时面如死灰,点了点头。
“怪我都怪我……”
“怪你什么?”
南瑾瑜不理解四姨娘的喃喃自语,索性拉着她的手问起来,看样子四姨娘知晓她有读心术的,那么南瑾宸那个便宜弟弟是不是也有点儿什么不同呢?
“瑾宸那日说秦王殿下似乎对你有意,我便应当上心些去寻你,都怪我疏忽了……南疆巫族,擅蛊用毒祸人心,祸心本是族中禁术,整个巫族只有圣女及其传承者才会使用,旁的人沾染便身死,此蛊毒狠辣异常,是以被列为十大禁术之首,沾染者哪怕没有立刻生死,艰难续命也是枉然。”
“可有何解?”
南瑾瑜镇定自若,好奇心驱使她刨根问底,毕竟她如今的小命捏在那个妖孽手中,若是能解了他的蛊,那她便自由了!
“祸心是血咒,以下蛊之人的生骨血入药,若法子得当,自然便能解,不过秦王殿下身上的祸心……有些不同,施术之人并非下蛊之人,其中凶险又增加一层,就算拿下蛊之人的生骨血入药也未必可解。”
四姨娘拉着南瑾瑜的手反复看了看,又打量了一下她的眉眼,见她气色红润不似失血过多那般病态,才松了口气。
南瑾瑜忍不住抖了抖,难怪先前问那妖孽是不是要拿她入药时,他说自己活得不耐烦了,生骨血入药,就算不知道那个所谓得当的方法,听起来也定不会是什么舒坦的死法儿!
“为何不同?”
南瑾瑜追问,心底泛起阵阵波澜。
原来那妖孽身上的蛊和她亲娘有渊源,难怪他会突然出现在董家,顺带救了她的小命,一切不过是为了解药吧?
“那祸心蛊,不是小姐下的!却是用了小姐的血做引,事到如今,大小姐只怕也已经知晓其中隐秘,但是妾身却无能为力……”
四姨娘面露颓丧,白家为了摆脱巫族的掌控,已经做出了巨大的牺牲,圣女嫡亲一脉依旧存活,只是如今却分不清究竟哪一脉才是正统!
“嗯,姨娘你也别太忧虑了。”
南瑾瑜拍拍她的手背,唤青衣进来。
“姨娘,这是我家姑娘的一点心意,还望姨娘好生养着身子,若是药材不够随时去清风苑支取便是。”
青衣放下手中盒子,而后一一打开。
盒中珠玉不多,聊表心意。
药材却是各种各样数不胜数,皆是些贵重罕见的药材,寻常人有银子也不容易买得到。
“多谢大小姐!妾身这病也有些日子了,劳大小姐破费了。”
四姨娘喜上眉梢,将这些熟悉的东西摸了又摸。
生病是假,不愿意出门是真,这么多年她都是侍弄花草度日,眼看着两个孩子长大成人,她心里便越发没了盼头。
“姨娘客气了,锦汐十分乖巧,若是无事便让她多来我那儿坐坐,今日便不叨扰姨娘清净了,改日再来。”
南瑾瑜说得疏离,掌中的香囊却已经装进了袖袋中。
难怪她看南瑾宸那个逗逼觉得顺眼,难怪他对自己似乎也有些奇怪的袒护,难怪他们长得有些相似,原来竟然是血亲……
“妾身送送大小姐。”
四姨娘笑得诚心,不管青衣狐疑的表情,跟在南瑾瑜身边走了出去。
绿梢一直守在主屋门口,并着四姨娘身边那个叫金陵的丫头,两人拦住了外面探头张望的一众丫鬟婆子。
“外头风大,姨娘回吧。”
南瑾瑜面色如常,领着人往外走。
这边前脚刚走,那边便有人匆匆去了牡丹苑,将南瑾瑜去过的事一五一十禀了朱氏。
“夫人,事情便是如此了,奴婢没听见什么奇怪的,唯有那南瑾瑜仿佛很是照拂四姨娘,送了她许多药材。”
张婆子跪在地上,谄媚的神色与她女儿红菱如出一辙。
“南瑾瑜院中的药材都哪儿来的?”
朱氏摆弄着手上新涂的鲜艳丹寇,漫不经心道。
四姨娘不过是国公府一条夹着尾巴活了十几年的狗,难不成事到如今还怕她敢反咬一口么?
没有国公爷的宠爱又没有母家可倚仗,不过是凭着南瑾宸那张牌活到了现在,又有什么可担忧的?
“回夫人的话,大姑娘院中的药材似乎都是秦王殿下差人送的,不过只见她喝了几次,便没再喝了,都是些补身子的药。”
张婆子答得顺溜,她这个大厨房的管事可不是吃素的,诺大一个国公府,府中上下几百号人每日三餐用了什么皆逃不过她的眼。
“哼!果然是个狐媚子生的小狐媚子!凭着那张脸,便能引来这般多祸端,真当这国公府的面子是纸糊的么?”
朱氏骂道,脸上的笑意变得扭曲又丑恶,周围的丫鬟都吓得退了退。
“夫人说的是啊!这南瑾瑜也太没规矩了,红菱在她院中守了这么多日,整日都说她恃宠而骄,不将夫人和小姐们放在眼里,当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给她脸了!”
张婆子见风使舵跟着骂起来,见夫人身旁的姜嬷嬷面上带了几分笑意,便知道自己这话说对了。
“哼!姜嬷嬷,着人去沈府递个拜帖,便说三日后我领瑾瑜前去府上拜访,请沈夫人准备一下。”
朱氏伸手将一旁的黑猫抓进怀里,鲜红的丹寇顺着毛捋了捋。
想当年你娘都没斗过我,就凭你一个小丫头也想翻出天去?
“是!老奴这便去。”
姜嬷嬷垂眼答了,转身走了出去。
清风苑。
从四姨娘处回来,南瑾瑜的心情都变得十分沉重。
原以为正主不过是个没有娘疼的可怜孩子,她只需安稳度日便是,可如今,这般巨大的阴谋摆在面前,生母惨死,命数预言,还多了个身份不得承认的便宜弟弟,这一切,似乎都太坑爹了……
难怪那个妖孽在她坚持要回国公府时问自己就这么着急回来么?
想来他本就洞悉一切,只是懒得说罢了。
“姑娘,您歇会儿吧。”
青衣端了茶进来,见南瑾瑜忧虑的神色,有些担心。
“不了,我去做点糖。”
南瑾瑜喝了杯茶起身,便往厨房走去。
昨儿夜里那妖孽不是说他的糖吃完了么?趁这会儿有功夫做些去,待过几日盘了铺子便要忙起来了。
“姑娘还是心疼主子……”
青衣吐了下舌头,放下托盘跟出去。
南瑾瑜懒得反驳她的话,那个妖孽为了救自己的小命内力损耗不小,知恩图报这等事她向来是不含糊的,况且这妖孽与她的命运似乎冥冥之中便纠缠在了一起,没拿她当药材杀了取骨血入药,便已是不易,她不过做点糖而已。
“别拦着我!你们这些个小蹄子是不是瞎啊?南瑾瑜!你给我出来!”
南瑾瑜主仆二人刚走到小厨房门口,便听见有人在院外嚷嚷,似乎是被丫鬟婆子拦在了外头。
“谁在外面喧哗?”
青衣慢吞吞卷袖子,一副姑娘我好久没打架的样子。
“青衣,注意形象。”
南瑾瑜忍不住摇头,险些笑出声来。
“小姐小姐!二姨娘领着一大帮婆子来了!说什么小姐害得二小姐在宫里出了丑,挨的打今儿要打回来如何,门外快动起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