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霉蟹妖。 妖界妖皇赵柒苎贪恋神界创世神坠翊上神的容颜,受了情伤后,为上神所杀。 其挚友为九天外天凝蝃蝀中的一象,被仙界设计,与神族产生间隙,最终焚躯归天与神界所有神同归于尽。 六道中残存人,仙,妖,魔,鬼道。 妖皇已逝,妖界大乱,群妖无首,危害四方,扰得人间民不聊生。 仙界乘妖界内乱,自然接替了神族,司管六界。 自从妖皇死后,妖界无人再称皇,各占山头称大王。修炼越发困难,无人管制妖界用什么方式去修行。清修的妖越发少了,食人夺魄的恶妖越发的多了,以是仙界不少仙门,与妖对立为敌。 不过这些仙家妖族的苦大仇深,都跟谢不思没什么关系。 他慢游至人少的浅滩,露出两只眼睛在水面探着。 看那江上桥,有渔夫两三作伴,有民妇捣衣抚水浣纱,亦有诗人醉卧杨柳岸边,农家女回见轿中闺阁千金卷帘探首,艳羡不已。 桥划分了此地东市西市,桥上行人不断,也有妖魅化身其间,行止与常人无异。 集市热闹的呦呵声此起彼伏,一声叫的比一声卖力。 他陶醉其间,人间的生气,让他向往无比。 他将眸子收回水面下,听着水面上的声音,心里无比软暖。 谢不思是只蟹妖,明年终于可以修满千年,这意味着,他的明年,就可以完美的修成人身,摇身一变,成为没有妖味的,彻头彻尾的人。走在人间街头小巷,娶一貌美如花的妻子,给他生一窝小螃蟹,一家人和和睦睦。如此美梦,他已经做了九百九十九年。 突然耳畔的争吵声让他又将两只眼睛竖出水面。 几个年约十六七岁的,穿着相同衣服的人在争吵着。 都穿着绣着兔纹的蓝底锦衣,只是兔子的面目却非他在书上看的那般温柔可人,有些狰狞。他们都画了额间妆,并非一点,也非花一朵,却是不长不短的一竖,上尖下圆。 男的带着白玉兔冠,女的系着白兔头须。 一看就知道是某个仙家门派一同外出历练的年轻弟子们。 为首的吵的最凶的,是个姑娘,眉目端正,柔中带刚,却透着凶相,一双柳叶眉立得如同弯刀。额间的那一竖偏生出了点肃杀之意。 她伸手狠狠一推另外一个姑娘,“若不是你!我们又怎么会和大师兄走散!?” 如是一推,被推的姑娘退了两三步,快稳住时,却猛然倒地。若是谢不思没看着,还以为她是没站稳。而他却看见了,那群同样衣袍的弟子们,不仅没人扶她,躲开了她以外,伸腿绊了她一脚,她重重摔落在地。 谢不思只能看见她的背影,她发上系着一块灰破的布条,上面还纹着几只兔子。 谢不思只知道她非但没有生气,还很内疚,是自责的声音: “师姐……都是我的错……” 被唤师姐的人上前几步,一巴掌响亮而不留情面的扇在了那姑娘脸上。 那姑娘被扇了一巴掌,正是惯性使然,正巧偏头看向谢不思探出水面的眼睛的方向。 他连忙收回眼睛,潜在水下,随意从水中夹了条小鱼到水面轻轻一触,假装方才的水波是鱼点水。 他在水面下清楚看见有人出手拦住了那被唤师姐的女孩的手。 “秋慈师姐,可别脏了手。” 出言的竟是个容貌还算不错的俊秀小生,谢不思突然觉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秋慈师姐,聆风师兄说的不错。况且我们与大师兄还有一日行程之差,不若早些上路?” 说话的却是其中看起来最无害的女孩,她扎着双髻,垂下的头须上的白兔发出叮铃的碰撞声,极为可爱。她出口也是软糯的声音,叫人心里一酥。 这叫人畜无害?谢不思只觉这叫毛骨悚然。 秋慈拔剑出鞘,此剑剑身还没有二指宽,拿在手上十分轻盈。剑锋直指坐在地上的姑娘,见她面露惧色,她嘴角勾起一笑,往她腰间刺去。 秋慈挑起她腰间的香囊,拿在手间,看了一眼,她脸色乍变。 秋慈:“这是!大师兄的识途香?!你拿着此物也能领我们走错路?!” “秋慈师姐,你怎么能怪一个傻子呢?”扎双髻的姑娘带笑责备秋慈。 聆风:“好师姐,不若就如媛诺说的,咱们出发吧。” 媛诺:“对,不带她。回头就告诉大师兄,她自个迷路了。” 秋慈没有说话,将手中香囊捏紧了几分,她收剑入鞘。 转身走了。 姑娘连忙从地上爬起,追着她们的步伐。 不想秋慈没走几步又停下了,指着那姑娘的鼻尖: “你自个走,别跟着我们。” 说罢,行至无人小巷,御剑离开。 聆风见秋慈御剑离开,连忙御剑追了上去。 媛诺回头朝姑娘人畜无害的摇摇手挥别。媛诺:“无忧师姐,这可不能怪我们了。是你自己学不会御剑术的。” 说罢,她也御剑离开。 她们四人中,只有那姑娘没学好仙术。约莫是猪队友拖了行程吧,谢不思看那姑娘连忙起身,紧追着她的师姐弟们,拐进了东市无人小巷。 不一会,居然从西市街头跑了出来。 谢不思差点被赖以为生的江水呛死,这是怎么办到的?这姑娘真的是路痴出天际了吧?! 却见这姑娘无助的循着桥走到江边浅滩,谢不思心中一凉。 这姑娘莫不是想跳江寻死吧?! 这片水域可是归他所管,他清修这九百九十九年,这片水域还没有一条人命,别说人命了,一条狗命都没有,他深深的以此为荣。 她这若是死在他的眼皮底下,清修这么多年的坚持可就功亏一篑了! 谢不思提心吊胆的跟着姑娘姑娘往前走,他盯着姑娘,在江水里逆流横着向爬行。 见不远处两个渔民与她相向而行迎面走来,他们看向江面一道长长的水波,相视一笑,其中一人从手中鱼篓拿出一条最肥美的鱼。 他们走上前去,拦住了姑娘去路。 “姑娘。” 那仙门姑娘抬头,迷茫的看着他们。 “你们在叫我吗?” 渔夫笑了:“不是叫你,还能是叫谁?” 拿鱼的渔夫也附和道:“你看看这江边,还有谁能被叫姑娘?”他看见不远处两浣纱的民妇,民妇也正看着他们,接着说:“难不成还能是她们?” 两个民妇明显是听见了,其中一人站起来,将捣衣的棒杵当头砸了过来,还怒吼着:“嘉行!你今晚别想吃饭了!” 渔夫对他朋友道:“你看你,你媳妇生气了吧?真不会说话……” 然后他就看着那妇人丢来的棒杵径直的砸到了女孩的脑门上。 “哐当”一声。 谢不思想着,这民妇可真没省着力气,这声音连江里的他都听得清清楚楚。 两民妇也连忙跑了过来,围着姑娘道歉。 姑娘疼出泪花,却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一妇人直接拧着被叫做嘉行的渔夫的耳朵: “你方才说什么?” 嘉行吃痛道:“娘子貌美如花!怎么可以被叫姑娘,得叫美人!嘶……美人行行好,别拧了,还有外人呢……” 那妇人这才笑着放开他。 嘉行将鱼递给姑娘,“姑娘笑纳。” 那姑娘忙摆手推辞:“不行不行,我不能白拿人家的。” 妇人道:“你也别推辞了。我们都看见了。” 两人不愧是夫妻,一个举动,两人都心领神会。 另一妇人温婉道来:“方才我们洗衣,江仙游过去。仔细一看,竟是跟着你的。” 她也从自己丈夫鱼篓中拿出一条鱼,她丈夫也是个话少的,却神采奕奕的看着自家媳妇的一举一动,眼里满是柔情。 他丈夫也出口道:“我们这江里有仙,我家世世代代住在这里,江水不曾吃过一人。” 他娘子看他,又回头跟姑娘说:“江仙不曾现身,今日居然是跟着你一路逆江而行,想来约摸是喜欢你的。” 谢不思听到这里,都愣神了。不不不,这姑娘完全不符合他的娶妻标准,长得也就属于眉清目秀吧,他要的可是美人!倾城倾国的那种! 枉费他护着这块地方水土这么多年,竟然一点都不懂他。 姑娘别了那两对夫妻,又接着沿江边走,只是手上多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鱼。 谢不思想着,走!再走! 她再走几步,就要出了他所管的水域,到时,她管她跳江还是上吊,生死都与他无关了。 谢不思停住了脚步,笑看她走远。只差一步,她就到了隔壁妖怪的地盘。 就差这一步,她却突然止步了。 不仅止步了,还回头面对江面。 向后走了几步。谢不思深感不妙。 见她跑了起来,踏着江面凌空一跃。 一身冰蓝的锦衣展开,遮住了他所见的烈日,如网铺天盖地。 她落入水中,谢不思只觉天旋地转,待到不晃了,他惊觉自己被这姑娘抱了起来。只是这个姿势实在不妙,太太太不妙了。 她捧着他的硬壳,谢不思的身体朝着她倾倒,蟹钳不敢碰到她,只得张开着,他的蟹腿缠着姑娘的腰,生怕自己掉下去。 除了蟹钳没合拢,其余姿势与普通螃蟹求偶无异。 两岸清风拂过,醉酒的诗人朦胧睁眼,看见一妙龄少女正抱着一只比她大上许多的螃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阔,“喝晕了喝晕了。”如是嘟囔着又睡了过去。 ……艹艹……想我堂堂一只清修这么多年的蟹妖,今日居然清白不保!? 她逮住这只巨大的螃蟹,非常兴奋。 这只螃蟹挥舞着蟹钳,嘴里还冒着泡,一张一合像是在说话。然而他的其余八只蟹腿都牢牢地拴着她。 谢不思摆出如此欲拒还迎的姿态,可惜抱着他的少女似乎没有感受到他的娇羞。 准备将他放在岸上,却发现这只螃蟹居然不愿意下来了。 姑娘:“???” 螃蟹仍旧口吐着泡泡,螃蟹眼睛竖得老高,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姑娘盯着那只螃蟹,思索了一会,想出了什么主意,对着螃蟹笑道:“先撒手,乖。我得准备准备。” 这螃蟹似乎听得懂人话,这话说完后就轻而易举的放在了浅滩卵石地上。见螃蟹也不逃,姑娘自然是笑得春风拂面。螃蟹看着她像是看得愣了神,泡泡都忘了吐。 这时候,谢不思还不知道,什么叫做‘笑里藏刀’。 当他知道,并且准备要溜的时候,姑娘一手按住了他的硬壳,将他按在浅滩上,不得动弹。 姑娘身后的火堆和火堆上的那口巨大的锅,装下两只谢不思绰绰有余。 谢不思咆哮道:“救命啊!来人啊!这姑娘‘笑里藏锅’!!” 她架起火堆,准备煮螃蟹,丝毫看不出来他都快哭了的表情。 千年修行即将毁于一旦,是可忍螃蟹不能忍! 天降大雨扑灭了那为他量身打造的大锅下的火。 仙门姑娘念叨着,完了,没火煮螃蟹了。 她转念一笑,探出腰间袋,袋有乾坤,她探出一大缸酒来: “许久没吃醉蟹了,不知道这只大螃蟹肉嫩不嫩。” 她抱着张牙舞爪的大螃蟹准备丢进酒缸泡泡。 谢不思想着完了。 这下不行了。 藏不住了。 他猛的一聚妖华,周身灵光一闪,化为人身。 姑娘愣住。 她正抱着她的最爱,可她的最爱突然摇身一变。 眼下,她正双手插着一男子的咯吱窝,手举得高高的,可那男子脚已经着地,还有些屈着膝盖。 唯一能看出来她方才抱着的是只螃蟹的,只有他的手臂上的蟹钳和背后的壳。 男子嘴边还挂着刚吐着泡泡,死瞪着她。 扯了扯不大利索的嘴巴,皮笑肉不笑的向那比他矮上一截的姑娘,哀求道: “姑娘,手下留情。” 然而谢不思是头一次变成人身,若不是此情此景,实在是不够美。 无人的浅滩,硌脚的石头,一大缸酿螃蟹的酒,一口被熄了火准备煮他的锅,一个要吃他的仙门姑娘。 与他想象中的,矮篱笆墙,一方茅屋,一位貌似天仙的温柔美人,差得不是一般大。 这姑娘却目瞪口呆的,手上有些发抖,抖得他咯吱窝有点痒,他不禁勾起了嘴角。 她眼里似是不解,有着多种的反映,谢不思看出了其中一些。 比如她眼里写着意料不到的两个大字: “卧槽!” “卧槽!?” “卧槽???” 当他反应过来这姑娘为什么做出这副表情的时候,姑娘已经用着带仙力的拳头,将他打翻在地,并且大喊着他曾经见过的夜里的桥上发生的一幕。那一幕,也是个姑娘,不堪醉酒的浪汉侵扰大喊了一声:“变态啊!?” 所以此时听这位仙门姑娘喊出这个词,让他分外耳熟的形容词,他心中有几分感慨。 至少那醉酒的浪汉身上还有衣物。 可他方才被擒得突然,连片水草都没夹住。 所以谢不思认为没有衣物这件事,应当是不能怪他的。 那仙门弟子还算是仁慈的,将他捆螃蟹似的五花大绑,然后将身上的兔纹蓝底的衣物将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只露出的两只眼睛。 期间谢不思不论说什么,那姑娘都不搭理他。 谢不思:“姑娘,我不喜欢你衣服上的兔子,显得我有点娘。” “……” “姑娘,还有没有别的衣服?这蓝色也和我不是很相衬。” “……” 那姑娘沉默了一阵,盯着他的蟹螯。又上下看了看他,确定了他的确是方才那只螃蟹以后,那神色好不精彩,然后才缓缓开口道: “那是犼纹。” 她似是挣扎了一会,问他:“你是一方江仙?” 谢不思诚实答道:“是江鲜。”江中鲜味,怕她听不清楚,又细细解释,“海鲜的鲜。” 闻言姑娘展眉一笑:“那劳烦你再变回螃蟹好吗?” 谢不思学到了,这姑娘一笑,绝对没什么好事。 他冷眉道:“你想做什么?” “吃螃蟹。”她不暇思索道,眼里纯粹而干净的写着:‘饿了’二字。 她才说完,当头一缸酒就扛了过来,准备将谢不思泡到缸里。 谢不思连忙喝止她:“姑娘姑娘!!!且慢!” 见她不紧不慢,带着坏笑准备将他丢进缸里做醉蟹。 谢不思此生第一次觉得螃蟹的脑袋有些不够用,竟然想不出怎么逃。 谢不思:“护送你回仙门如何!?” 姑娘手上的动作停了,将他放了下来。 警惕着问他: “你知我仙门?” 他诚然道: “不知。” 不知道是不是谢不思的错觉,他好像觉得这姑娘眼里闪过了一丝,还好释然的神色。但眼下还是性命要紧。他赶紧又补了一句话: “但我可以问。” 见她眼里似有心动的意思,谢不思又加了一句: “我方向感好。” 那女子眉梢一挑。 她又往乾坤囊探了探,抽出一张符纸。 咬破了自己的指尖,在复制上手指走若游龙不知画了什么。 接着把他的腿拽了出来,在脚指上割了一道口子。 谢不思惨叫了一声: “啊!!!!” 那姑娘抬头看他,“怎么了?” 谢不思:“你割我干什么!?” 身为螃蟹的这九百九十九年来,第一次受伤,还是被这个仙门弟子给割的,他现在只想抱脚痛哭。 疼这个字,他在今天之前都是在书上看看,从来没有切身体会过,实在苦不堪言。 他的伤口淌出了半透明的淡青色,滴在了那符纸上。 符纸上有血液走过的地方,发出了明黄色璀璨的光,耀及一时,而后渐渐微弱了下来。 她说:“好了。” 看她眼里有得逞了的精光,谢不思只觉得自己像是上了贼船。 她松开了绑他的绳索,手脚能动的感觉真好啊。谢不思连忙抬起了自己的脚指头,使劲往伤口处吹气。 姑娘从胳膊处撕下了一块布条,她将谢不思的胳膊拍开。 谢不思正想护住自己的脚,奈何他的蟹螯上那些锋利的刺,能够轻易的割伤这位仙门姑娘。 对呀干脆一钳子夹死她算了。谢不思一不做二不休,张开了大大的钳子。转念又一想: “不行!这样我九百九十九年的清修算什么!?定力实在太不够了!” 他正懊恼着,忽然看见那仙门姑娘正认真的小心翼翼的包扎着他脚上那倒小口子。 胸口一跳。 登时把自己吓了一大跳,伸手捂住心脏的地方。那跳着的是什么玩意!? 他挥得太快,差点把那仙门姑娘的脑袋给削了,好在她已经包扎好,见他挥手她猛地往后一退。 仙门姑娘:“螃蟹你小心点啊!” 谢不思听不见,方才那一阵好像只有心脏在跳动地感觉不见了,虽然只有一瞬间,他确实地好像听见了胸膛的声音。 那是“扑通”的一声。 仙门姑娘见他愣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看了半天了已经。 “我方才下了与你的死生契。” 他发呆重复了一遍: “死生契。” 又念了一遍,“死生契。” 他回过神来,猛地一抬头,几乎是朝着那仙门姑娘吼出来的: “你下了死生契!?” 谢不思认为,他这么顺风顺水的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都是因为今日倒上仙门姑娘这么个大霉头,老天可怜他,所以让他这么顺风顺水修炼了九百九十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