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条蜿蜒绵长而可怖的路,一路看不到尽头。 白葭拼命奔跑丝毫不敢停,脚下漆黑道路悬在黑暗中不断的扭曲摆动,就像之前那条焦黑的蛇。她如走临危钢丝,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小心便被甩入不知深底的黑暗。 在经历过那条怪蛇和李良歧后,白葭对异常事物的接受能力有了不小的提高。此番,她知道自己确实死了,她甚至能记起车祸一瞬身体的轻盈和脑袋的混沌。因此,此刻对她来说,不管眼前未知的前方是什么,比起接受自己的死亡都显然更有一线生机。 脚下的路长得无边无际,她一刻不停的往前却仿佛在只原地兜转。就在她觉得心力渐渐交瘁之时,那条肆意扭动的路忽的一个激烈颤抖,直如一条巨龙打了个寒噤,一下把她从背上抖落了下去。 白葭还未反应过来,一口惊呼正噎在喉间,眼前一黑便直直落入了黑暗的深渊。 那黑暗的下落过程好像没有尽头,又或者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让她瞬间失去一切感受,而对时间的概念模糊,那个过程煎熬漫长而令人几近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白葭还是没有落地。 就在她几乎觉得自己可能是不上不下的挂在黑暗中的半空时。一声震碎黑暗的吼声骤然响起,紧接着一团熊熊烈火凭空出现。火焰中有一只通体殷红,四肢如柱,毛发卷曲,面目狰狞的三眼异兽,眼若铜铃,目呲欲裂,径直朝着白葭咆哮而来。 异兽顷刻便在白葭几步开外,四周猛然上窜的温度简直把人烤焦。只见它体大如象,口如伞盖大张,牙齿锋利渗人。白葭直面相对,骇然不已,绝望和无助猛然袭上心间。在大口迎来时,她下意识闭眼张口惊呼。 ——李良歧 那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 林间一个独行的白衣少年听得尖利叫声,吓了一跳,惊诧的转眸看过来。 那是个十分清俊的少年,面目皎洁如玉,眉眼清朗,黑发以白缎束起,一身白衫落落出尘,衬得整个人少了几分烟火气。 他转眼间,星眸灿然,发现声音源头来自身后的一棵小臂粗细的枝干上一只白鸟。它不知怎的受了惊,正猛烈闪动扑腾着翅膀。 扑腾翅膀的白鸟在少年视线看去时,停下了动作竟也偏过头瞧过来。一人一鸟默默对视须臾,少年不忍它可爱至极的模样,先是轻笑出声。 “你这鸟儿,难得竟会说人话。”少年走上前,伸出一根纤长的食指,用指腹十分轻柔揉了揉那只白鸟的脑袋,看着它似乎是疑惑的两只乌溜溜的小眼睛,含笑问道,“李良歧是谁?是你的主人么?” 白鸟在他指尖动了动脖子,转过眼睛瞧他,发出咕咕的叫声,像是回答。 少年觉得白鸟听懂了,很是欣喜的瞅着它,指着自己,有些期待道,“我叫空青。空青。” 然而,白鸟歪过头看了他一会,似是不解的咕咕叫了两声。 空青微微有些失望,想起什么,从身上摸出一个红色的果子。“给,这个红果是我刚摘的,给你吃。” 白鸟瞅了眼那个红艳的果子,又歪头瞧了瞧他,忽的一伸脖子,用尖利的鸟喙啄了一口果子,咂了咂嘴后,又用黑豆小眼打量他。 空青被逗乐了,把红果放在白鸟爪边,轻轻点了点它的小脑袋,便欲离开。就在他转身刹那,白鸟忽然“簌簌”拍打起翅膀,伸着脑袋,叫了起来,“空青,空青。” 刚转身的空青一愣,回过身来,脸上浮现出愉快的笑容。“我明天还会来的。” 眼见那个白色的身影就要消失在树林中,白鸟小脑袋左右偏头看了看,继而,一双黑豆小眼再度落向远去的空青的背影,脖子一动,只听得扑啦一声,白鸟展翅向着那个背影消失方向而去。 白鸟在迷宫似的树海里丢失了空青的身影,它飞飞停停,却坚持不懈。此刻白鸟找了一棵看起来最高的树,栖息在树顶的枝上。它把头埋进翅膀里,用鸟喙梳理了一下自己的羽毛。抬起脑袋,乌漆的豆眼溜溜的四下里瞧去。 一阵低沉回旋的风刮过,树海一片簌簌作响,而深处忽的有一道刺目白光一闪而过。白鸟歪头看去,那光来自树林边缘接近山边断崖处。它抓着枝干的爪子动了动,展开翅膀拍打了两下,腾空直飞而去。 那是一片数丈见方的石崖,崖外是一片深沉近蓝黑的无垠汪洋。风从海面带着强劲的力道,迂回而来攀上断崖,拂动整片林海发出枝叶相擦的低沉刷刷声。那只白鸟栖在其中一枝上,被风力几乎卷走,在树枝的迎风震颤中,它一双爪子死死扣住枝干。 风倏忽而去,白鸟松了松爪子,却发现利爪嵌入了树枝,它一个劲的扑腾起翅膀。 “孩子,告诉我,你为何而来?” 一个苍老沉着的声音,带着一种容纳天地的浑厚气势,在白鸟激烈挣扎时忽然响起。惊得它‘啪’得一下挣断了树枝,整个身体在空中打了个旋,两只豆眼乌漆的呆住。 那是个仙风道骨的青袍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他负手而立,若有所思的看着面前一个黑衣少年。 那个少年很瘦小,然而背脊却挺得笔直。还未褪完全褪去稚气的脸上神色冷峻,眼神凌厉而冰冷,就像他手中握着的那把出鞘的剑。 “为了打败你。”少年手一抬,眼神桀骜,那把剑直直指向老者。“听说你是藏于这山中的不世高人,我要让你败在我手下。” 白鸟另找了一枝落下。忽见眼前白光一闪,那黑衣少年剑指老者。旁边有个白色的身影微微动了一下。白鸟转过黑豆小眼,看见空青皱着眉,沉吟了一下,终究没有上前。 “哦?只是为败我而来?”闻言,那个青袍老者忽然微微笑了起来,眉目慈祥,眼中却闪过一丝光亮,“只怕还为了那掩日剑而来吧。” 猝不及防被老者说中心底的想法,少年神色却丝毫不变,镇定的大方承认,“不错。自古好剑配英雄。有何不可。” “那可否容老朽再问一句。”青袍老者微微含笑看着面前倨傲的少年,温和的循循问道,“你为何要如此执着打败老朽,又为何要取那掩日剑?” 想要来到此处断崖,需穿过树海迷宫,走过肃杀的嚎啕湖,若非有异于常人的坚定心性,这个黑衣少年绝不可能站在这里。 那少年冷傲的表情微微一动,眼神忽然沉了下去。“这不关你的事。” “那让老朽来猜猜。”青袍老者微微顿了一下,看着眼眸深沉漆黑的少年,缓缓道,“你是想成为天下第一,为死去的父母和那个曾救你的姐姐报仇,不再为人所欺辱,不再被迫做不愿做的事,是不是?” 少年不说话,身上陡然散发出一股生冷的气息,眼神阴郁不耐起来。“废话这么多做什么。难道想拖延时间?” “是老朽多话了。”青袍老者微微抱歉,继而像是想起什么,却是继续道,“那我们成败如何论?若你赢了,自可拿去掩日剑此去下山,但若你输了……。” “我不会输的。”少年皱起眉头,眼神倨傲。 “凡事都要有个正反结果。老朽说的是如果。”青袍老者耐心说道。 黑衣少年抿了抿唇,冷声道,“倘若我败于你,那便是我技不如人。到时听凭你发落。” “好。”青袍老者仿佛就等着少年这一句话,他随即应声点头,眼中悄然闪过一丝笑意,“如此甚好。” “拿出你的武器。”黑衣少年见老者依旧负手而立,岿然不动,忍不住皱眉提醒催促。 “武器在心,不在形。老朽这样就可以了。”青袍老者抖了抖两个宽大的袖子。 少年眉目一低,瞳中转过一丝寒光,举剑凌空刺去,攻势凌厉凶猛。 青袍老者见此,依旧面色和蔼,微微微含笑。甚至待得少年的剑至鼻尖分寸,脸色也无丝毫变化。只见他两指并点,轻击剑身,竟是毫不费力就把那直刺而来的剑尖弹得偏移开去。 那黑衣少年脸色陡然一变,然而他反应极快,手腕一横,那偏移的剑便横空削来。然而,那青袍老者身形更快,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顷刻消失在原地,少年的剑下登时一个落空。 数十招眨眼即过,少年丝毫没占得半点优势,招式此变的愈发狠厉缭乱,而老者依旧面目平静,只单用一手两指并起,游刃有余的轻易化解了那些杀气腾腾的剑招。 白鸟乌漆的小眼珠在崖内一青一黑纠缠的身影上注视了一会,歪过脑袋,看向一旁安静的空青。只见他静静看着,面善若水,如若出尘,一身白衣被两人带起的风拂动。然而,像是察觉到白鸟的目光似的,空青忽然偏过头来,朝它轻轻一眨眼。 “咔——”静谧的断崖上忽的传来一声兵刃断裂的脆响。一柄断裂的剑刃当空飞来,白鸟被这意外之祸吓了一跳,惊得差点从树枝下掉下来。 “我输了。”黑衣少年低头看着手中断掉的剑,压低了眉,苍白着脸。语气中似有不甘却也无奈,“听凭你处置。” 青袍老者表情似是意料之中,满意的点了点头,缓道,“那从今以后,你就归于我门下罢。” 黑衣少年闻言一怔,却是沉默。 空青看着少年眼中依旧不服气的眼神,想了想,上前一步,轻声在身后提醒青袍老者。“师父,这少年过分桀骜不驯,很可能是一只养不熟的狼崽,若等到有一天爪子他足够厉害恐怕便会首先反咬。您……” 老者抬手制止了空青的话,“空青,不可随意猜度人心。况且他是人,怎可与兽相提并论。” 空青闻言,顿了一下,唇瓣微动还想说什么,终究抿在了唇齿间,他眉目平展,从容应道,“是。师傅。弟子妄言了。” 青袍老者看向那个不肯抬头的黑衣少年。“从今天起,你就叫空境吧。” “不,我有名字,为何要改。”少年眉头皱起,霍然抬头,眼神有些不耐烦,“我只是归于你门下。为何还要让我改名。” “既然归于我门下,成为我的弟子,就应舍去你原来的名字,有个名讳。”老者淡淡道,“况且名字只是个符号称谓,你还是你。待得你有朝一日能学成下山,无论你用什么名字。” 少年本想反驳老者话里矛盾之处,然而听得后面的话,眼中闪过一抹异色,便不做声。 “空境,这是你师兄,空青。”老者对少年介绍身后的空青。 空青应声上前一步,对那面色冷淡的少年微微颔首,和煦一笑。然而,那少年只冷着脸看了空青一眼,并不做理睬。 那白鸟歪着脑袋看着眼前的一幕,发出咕咕的声音,低头去梳理自己的羽毛。就在它埋头的一瞬,一声如霹雳般的震吼破空响起。白鸟陡然意识到什么,猛地振开双翅,想要扑腾飞离那栖息的树枝。 只见白鸟栖息的树枝半空忽然出现了一个如盆大的黑洞,里面传来一股炙烤般的灼热。在白鸟察觉到异常,张开翅膀的一瞬,黑洞里骤然伸出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火焰异兽,那异兽目若铜铃,面目狰狞,贪吃得急似的一口便把它吞了下去,那个黑洞随即顷刻消失。 白葭被吞到那巨口中,求生本能让她拼命叫了起来,“李良歧!李良歧!李良歧!” 叶阑声看着掌心那只小小红兽呛了一声,从口中吐出了一只白鸟,而那只挣扎着不断扑腾翅膀小鸟迅速变化成为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紧闭着眼睛挥舞双手一个劲的惊叫。而他所喊的那个名字让叶阑声一下变了脸色,他不自禁的上前一步,蹙眉问道,“你认识他?你到底是谁?” 白葭犹自惊惧不已,忽听到耳边有人急切发问,愣了一下,眼睛微微睁开一线,但见光亮里有个一带着诡异笑脸面具的黑衣男人。 “提灯者?” 白葭从心胆俱裂的惊骇中稍稍平静下来,脑袋也终于转了起来。可还不等她说下一句,整个人陡然飘忽起来,白葭在一片晕眩中发现自己的身体竟变得透明。 “呀,怎……回事……”惊呼一半,白葭便散去无影。 “等下——。”叶阑声猛地上前,急促伸手竟是想要抓住白葭一样,然而入手的只有虚无。 “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胡游看着眼前的一幕,惊诧的低声道。她看向叶阑声,只见“黄煌”面色冷然的的看着手中的虚无,漆黑的的眼眸深不见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