添寿在前面领路,沿着石子路绕过小池塘,穿过玉翠亭,绕到假山那一头,邢朱跟在添寿身后:“少爷今天不训练吗,喝茶要来这么远的地方呀?” 夷光抱臂一言不发,要是那个纨绔儿再耍什么花样她一定严惩不贷。 假山由太湖石堆砌而成,夏日里花木掩映别有一番风景,原来假山后面另有洞天,不仔细看很难发现,赵淳就在此处恭候。他给添寿递了眼色,添寿会意留在假山前望风。赵淳从石壁上取出一盏红纱灯笼,一边把邢朱往里头引,一边对她说:“西园那边太张扬,传到我爹耳朵里要打断我的腿的。” 邢朱讶然:“你又强抢民女啦?” 赵淳讪讪地:“师傅你说的都是多久以前的老黄历了……我早改邪归正了。” 约莫走了十来丈路,眼前豁然开朗,原来假山是空心的,里头有一间密室。 “这些……是什么东西?” 只见地上杂七杂八的堆放着香炉、方尊、香烛、纸钱、花瓶、千秋幡…… 邢朱瞠目结舌:“你……你去盗墓了?!你也不差钱呐,真够缺德的呀!” 赵淳暗自叹息,师傅笨是笨了点,笨得倒蛮可爱的么,师傅肯定会被他一番纯孝之心感动,他干咳几声背过身去:“南阳赵氏宗祠里的除了祖宗牌位之外的东西全在这儿了,师傅瞧瞧哪个是你要的?” 他穿着织锦月白袍子,灯火中一派俊逸风姿。赵淳自顾自地说着:“师傅莫要高风亮节推辞,一定要我入仕成功才算完成承诺,您尽管先拿去,我能体会您的苦衷,爹爹那边您不用担心……” 邢朱眉开眼笑地抚着那血蜜蜡摆件:“谁说我要推辞了?徒儿放心,师傅一定让你成为做大事的人!武艺兵法通通教给你!” 夷光眼角直抽:“武艺?兵法?那种东西您有么?” 见到她笑,赵淳比在福禄海赢钱还高兴,也跟着笑:“待师傅在摄政王府中事了,就由徒儿奉养吧,保您一辈子吃香的喝辣的!” 虽然知道不可能,邢朱仍然甚欣慰:“好徒儿!” 赵淳忸怩地回道:“师傅!” “师傅一定会让你金榜题名,光宗耀祖,从明天开始,训练量增加一倍!” 听完这句话,霎时间,赵淳的小心思一扫而空,在他春情涌动的心里留下的只有伤痕。 ……………… 山泉居那一头,春大人围着非石非蜡的摆件乱转:“邢姑娘说这是什么?” “我从书中看来的,摆件里头是一对雌雄大蛤蚧,可能蜜蜡封得太厚了看不出来,几百年前这对蛤蚧为救赵家先祖而死,被封存在里面世代受南阳赵氏香火,正是一对同生共死的有情之物。” 春大人语结:“把人家救命恩人当作药吃……吃……吃掉?!” 怀安还是垂手分别向邢朱和春大人行礼,他面上无波无澜,心里却敞亮,一句‘书中看来的’遮盖过去,邢姑娘是吕国皇族才有可能接触到这些异书,她这样糊里糊涂的身份迟早要暴露。邢姑娘身份高贵竟然可以低头去为他求药,低贱之人何至于她为他做到这种程度。 邢朱偏头不语,本来就是我家先祖养来吃的么,还是不要告诉春大人好了,年纪大的人经不住吓:“还请春大人早日救治怀安!”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春大人频频点头,心中却疑惑邢姑娘为何不亲自动手。 ……… 早秋时节,桐阴淡淡,怀安修养得差不多了,在小院中帮忙整理药材,他拿着笔一边写一边收拾,倒比先前邢朱和知夏两个人一起做快上许多,知夏不禁啧啧称奇:“邢姑娘,怀安如今写字不在话下呢!” 邢朱也很惊讶,她这是捡到宝了呀,会做账,还能写这么漂亮的字,怀安的优秀大大超出她的预期。怀安从来不提以前的事情,应该是过于痛苦不堪的往事吧。 怀安蛰身取过另外一只竹笼,双手很稳当,院中有秋叶飘落,邢朱轻轻叹气,摄政王去健锐营已经很久了,从夏天到秋天,虽然她知道健锐营就在云楼城近郊,但还是见不到他,从前她在吕国的时候跟他隔着茫茫南海,现在她来到他身边想见一面还是很难。 莲衣不忍她长吁短叹,想起邢朱还欠她一顿接风宴,遂提议去城中逛逛,夏国有名的天下第一楼天香楼她们还没去过。邢朱很高兴吗,知夏闻罢却连连推辞,她是女子,如无必要不想出去抛头露面,怕惹来非议,邢朱也就不强求了。 天香楼坐落在镜水河畔,是夏国第一风雅之地。自太/祖建国伊始,几百年间文人雅士总爱在天香楼里吟诗作画,留下不少传世名作。 邢朱将自己和夷光扮成公子的模样,带上怀安去天香楼中游玩。一下马车即有机灵的堂倌来为他们引路,天香楼修得富丽堂皇,外楼以淡雅风格为主,内里却十分豪奢,大厅里熙熙攘攘坐满人,递送茶水、上菜的堂倌穿梭期间,热闹非凡。 邢朱努努嘴:“楼倒是座好楼,可惜喧闹了些。” 堂倌当然不认同她这个话:“公子有所不知,咱们这座天香楼自古以来独得文人高士垂爱。今日楼中还有个诗会呢,拔得头筹的彩头便是一头驯鹿。往远了说,太/祖年间的大文豪郑贤就是在三楼凭栏远眺镜水,写下《天香楼记》这样的传世名篇。” 伙计意犹未尽向东南方向做了个揖:“往近了说嘛,咱们摄政王十四岁时登天香楼留下《天香楼记》手书全文,他老人家的墨宝被制成一副雕屏现今立在三楼文星阁中,咱们摄政王的字当然是极好的,说一字千金也不为过呢。” 邢朱停住脚步,显然十分感兴趣,“不知摄政王的墨宝在哪里呢?” 小堂倌隐隐自得,恭敬地指着三楼一个显眼的位置。邢朱揉揉眼睛再三确认堂倌指的地方十分惊讶:“你所说的雕屏就是那几块颜色鲜艳的布幔?” 堂倌大概从未遇到过如此愚钝的客人,无奈道:“那块雕屏用上好的紫檀木雕成,由于此楼临江,天长日久雕屏难免受到江风侵袭而受潮,不巧得很,最近雕屏正在修缮中,故用布幔围起。” 听到这里夷光不以为意,此事恰恰印证了夏国人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迂腐可笑,不知变通。虽然那块被制成雕屏的紫檀木十分名贵,但是时时需要修缮这块木头既折磨天香楼的老板也折磨特地来观瞻的客人,这块木头要是有一个闪失天香楼主难免落下藐视皇家的罪名,还不如当初就选择用普通石块作为材料。 邢朱一行人被堂倌安置在二楼临水的一个雅间,她们随意点选了几样糕点和茶水,价格自然不菲,万幸赵府的束脩十分丰厚。 邢朱推开隔窗兴致勃勃地打量起楼中客人,额,她记得怀安之前跟她说过天香楼中的客人都是体面人吧。低头望去,只见楼中男子们多半施朱抹粉,走起路来扭扭捏捏地故意显现一些身段出来,倒比南风小馆中正经的小倌们还妖娆几分。“这里是真正的天香楼吗?我们会不会来错地方了?”邢朱疑惑不解地问怀安。 怀安笑道:“如假包换的天香楼。” 他顺着邢朱的眼光看过去,半晌轻轻地说:“这些人不过追名逐利之辈罢了。” 小皇帝继位之后,来天香楼里附庸风雅的人比前朝更甚,说起这其中的因由,年前有一位屡试不第的公子在天香楼中破格得到控鹤监奉辰令袁大人的赏识,引荐给当今太后,顷刻高官厚禄加身。 当今太后壮年守寡,大权独握,控鹤监是什么地方,隐隐约约大家心里都有数,这些人的目的恐怕是想向当朝太后自荐枕席。邢朱默然。她注意到雅间里有一张小几上备下了笔墨,大概就是为堂倌口中的诗会所预备的吧。一楼大厅里传来喧嚣的议论,仔细一听,议论的主角恰好是在二楼喝茶的邢朱。 “吕国二殿下简直无耻至极,这请婚书哪里是向摄政王求婚简直就是逼婚嘛!” “世上哪有向男子求婚的女子,不知廉耻!” “依我看这位二殿下定然貌丑无盐!” “长庆候侯家大公子丰神俊秀,送去和亲居然会被这种女人退货,我猜想他肯定有些方面不得二殿下爱重,至于哪个方面嘛……” “貌丑与无能,简直天作之合!” “怪不得太后盛怒。” 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哄笑,有个老学究打扮的人笑眯眯地摸着胡须说:“妙极、妙极,今日诗会的主题就来咏一咏这位二殿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