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随云怔了怔,在修仙之人眼中,生死都不算什么大事,疼不疼、累不累这些自然更不值一提。他历过雷劫,中过让人生不如死的毒,受过垂死的伤,上一世为了抵抗天祸,在狱火岩池中煎熬了整整七七四十九日,直到身上最后一滴血被烤干方得解脱,无论哪一次都比今晚这点小伤重得多,可不知为什么,那孩子的声音落入耳中的时候,他竟真的觉得后背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司同尘:“我向师姐要了些灵药,想为师尊处理一下伤口,行吗?”
江随云看了他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
他待自己一向很糙,嫌一日三餐麻烦,于是索性辟谷,受了伤只要人还能动弹,便懒得处理,反正修士有灵力护体,再重的伤只要不是当场毙命,慢慢便能好起来,既然横竖都会痊愈,又何必多此一举。
司同尘像是得了什么无上奖赏似的,满心欢喜地拖出早已备好的药箱,回头就见江随云背对着他,正在脱衣。
他身形瘦削,却不是那种弱柳扶风的瘦法,抬手挂衣服的时候平整的肩膀微微凹陷,摇曳的火光从斜侧里漫过来,刚好穿透他薄薄的中衣,隐约勾勒出一对优美的肩胛骨和手臂上刀削似的肌肉线条,影影绰绰的,看不真切。
司同尘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忍不住颤抖地抬起手,隔空在那腰上比划了一下,烛光将两人的影子斜斜地打在地上,看上去就像他真的把那人抱在了手里一样,如斯亲昵,如斯暧昧。
然后这点绮念就被江随云的下一个动作吓飞了。
那几十道伤口深可见骨,流出来的血浸透了重重衣物,这会儿已经彻底干结在了一起,外袍倒还好说,贴身的中衣和里衣却都已经被血黏在了身上,江随云皱了皱眉,想去找剪刀又嫌麻烦,索性直接用力一撕,只听刺啦一声,中衣连带着半截里衣一起被撕了下来,好不容易止住血的伤口登时皮开肉绽,鲜血汹涌而出。
司同尘唯恐他同样对待剩下的半截里衣,连忙扑过去按住了他的手:“师尊,剩下的让我来吧!”
江随云只是嫌麻烦,也不是喜欢疼,有人乐意接手自然最好,直接一转身把血肉模糊的后背晾给了司同尘。
司同尘被扑面而来的鲜血刺的眼睛生疼,眼眶就跟豁了似的止不住地想淌眼泪,什么旖旎心思都没了,他取出药酒浸湿一大块纱布,极尽轻柔地按在伤口和衣物粘黏在一起的地方,一点一点把干涸的血化开,鲜血混着酒水不停地往下淌,看着便让人心里一紧,好在他手脚麻利,动作又轻又稳,清洗上药包扎一溜下来,江随云几乎没感觉到疼。
司同尘的手指轻轻划过他背上层层叠叠的新伤旧伤,脸色不由得有些阴沉:“师尊整日保护这个保护那个,却从来不肯好好保护自己。”顿了顿,他又道,“师尊是仙门首座,修为天下第一,可这世上并非只有你一个修士,人间那么多苦难,那么多不平事,你管的过来吗?”
从来没有人敢这么数落清渊仙尊。
江随云怔了怔,隐约感觉司同尘好像是有点生气,可不知为什么,这点小脾气非但没让他觉得冒犯,反倒像是在他冷寂已久的心弦上轻轻地拨动了一下,江随云忍不住又在心里咂摸了一遍这句话,虽不是什么好话,却微妙地让他产生了一种被人照顾着的感觉,有点别扭,却又一瞬间心软得不可思议。
他不是这个世界的人,虽然与原主性情相近,又继承了原主的记忆,日常生活也没什么不便,可心里却总像是隔着一层什么,直到这时,那隐约的隔阂才分崩离析,他想,我得好好活着。
——我得看着他长大,教会他保护自己,直到他找到真正值得托付的人。
这么想着的时候,江随云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真实感。他眼中所见,忽而有了色彩,窗外盛放的梅花香气凌人,手指能清晰地触摸到被褥的纹理,仿佛直到这一刻,他才算真正地在这个世界“活”了过来。
他忍不住摸了摸司同尘的头:“我这两天不出去了,在苍云巅陪你们可好?”想了想,又道,“同尘,你想学玉衡剑法吗?”
司同尘愣住了,他知道玉衡剑法是玉衡宗的当家绝学,非内门嫡传弟子不可修习,天下最精纯的内家法门无出其右,多少人趋之若鹜而不得,传说玉衡剑法的最后三式乃是天人之剑,仙门数万年的历史上,只有一个人修成了这三剑。
可现在,清渊仙尊却要把这剑法教给他?
江随云见他半天没吭声,以为他是不想学剑,于是道:“你天生司水之力,学剑法其实是委屈你了,但修炼一道需由简入繁,循序渐进,若是根基不稳,学再多都是无根之萍,遇到真正根基扎实的对手要吃亏,唯有耐下性子从最基础练起,方能不断突破,得悟大道。”
司同尘几乎被这从天而降的大馅饼砸蒙了,结结巴巴地问:“我、我可以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