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更时分,隋州边陲一户破败的土屋里,女人一边抽噎一边做着针线活,她的脸肿了好大一块,眼窝青紫,嘴唇上破了好几个口子,细细碎碎的珍珠随着她的哭声噗噗簌簌地掉在炕沿上,满脸横肉的男人见状连忙扑上去一把抓起,却发现珠子又小又碎,成色也不甚好,就算有人肯收只怕也卖不上好价钱。
男人勃然大怒,拎起女人的衣领一拳挥了上去:“废物!我养着你有什么用!以前还能哭出两颗像样的珠子来,如今倒好,出来的都是这种垃圾!我看我是对你太好了,早知道就该把你卖到集珠坊去,让那些采珠先生们来收拾你,看你还肯不肯好好哭!”
女人扑通一声摔倒在炕上,手里的针刚好扎在脸上,嗤一下划出一道血口,她顾不上抹脸上的血,连忙跪在地上,细声细气地哭道:“求……官人别把我送去集珠坊,求求官人……”
两颗又大又圆的珍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下来,男人喜上眉梢,抓起那两颗珠子急不可耐地摔门而出,路过道边茶棚的时候,正听见两个白衣佩剑的仙长低声说笑。
“听说那个叫珊瑚的鲛奴几天前在玉衡宗大比中打赢了莫青桥,要说还是清渊仙尊调 / 教得好,连个鲛奴都能用仙剑了。”
“还敢叫珊瑚,人家现在改名叫司……司什么来着,哦对,叫司同尘了!再叫珊瑚留心传到清渊仙尊耳朵里,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哈哈哈,清渊仙尊哪顾得上跟我们这些小喽啰计较。”
男人躲在旁边听着,隐约觉得“蜃楼”和“珊瑚”两个词十分耳熟,不由得冥思苦想了好一阵,脑中忽然灵光一闪,记起了一桩不甚久远的往事。
男人凶恶的脸上缓缓浮现出了一丝诡笑:“玉衡宗,司同尘……好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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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司同尘猛地从梦中惊醒,抹了一把脸上的冷汗,坐了起来。
他已经很久没梦到过以前的事了。
薛屠户看不上他这个随母改嫁来的野种,原想一刀剁了他,好在他还是个价值连城的鲛人,想来想去舍不得白花花的银子,于是只好勉强施舍他一口饭吃。
司同尘关于幼年的记忆,只有肮脏冰冷的柴房,和随处而来的毒打。
挑水洒了几滴要打,锄地晚了耽误做饭要打,早了没到饭点要打,端茶热了要打,不够热也要打,只要能让他哭,薛屠户可以无所不用其极。司同尘很小的时候觉得委屈,倒是哭过两回,等到他发现薛屠户小心翼翼地收起地上的珍珠去卖钱的时候,便再也不肯哭了。
为这,薛屠户差点活活打死他。
他记得那是个大夏天,他身上的伤口化了脓,高烧不退,薛屠户舍不得摇钱树就这么死了,于是勉为其难地打了一桶水将他扔在里头,怕他不老实,还用一根粗麻绳把他的手吊在了房梁上,捆得太久,双手已经没了知觉。
司同尘从昏迷中睁开眼,他的母亲正双眼通红地守在桶边,一手端着小半碗玉米面糊糊,见他醒了就舀起一勺塞进他嘴里,哽咽着劝道:“哭两声吧,掉几个珠子能怎样呢,咱们鲛人天生就是这个命,你拧着也不过是多受些罪罢了……官人不把咱们送到集珠坊去已是天大的恩情,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知足呢!”
他看着女人脸上的淤青和唇边的血痂,气若游丝道:“走吧,我带你走,我能干活,也能去给人帮工,再不济还能卖血卖鳞,我听他们说,鲛人的血和鳞都是宝贝,就算是卖到鱼贩子那里也很值钱,不会让你饿死。”
女人大惊失色,一把捂住他的嘴:“你怎么能这么想!鲛人离了主人,自己可怎么活呀!可不许再说这样的话了,让官人听到了赶咱们走可怎么办啊!”
司同尘定定地看着她,半晌,疲惫地闭起了眼睛。
就在这时,薛屠户进来了。
女人吓得激灵一下站起来,手里的碗没端住,半碗玉米面糊糊洒了一地,薛屠户登时大怒,抡起一巴掌将女人扇倒在地,破口大骂:“废物!只会败家的累赘!你、还有你那个小杂种,你们天生就是贱货!灾星!”他尤不解气,一把抓起女人的头发,把她的脸狠狠地按在了那滩脏兮兮的面糊上,“舔!给我舔干净了!”
女人的脸在地上磕破了,血和面糊混在一起,蹭得满脸都是,女人被他掐的浑身颤抖,只会细弱地求饶:“官人……官人……”
司同尘看着女人柔弱的身躯,忽然觉得心里一片冰凉——那便是鲛人吗?
他的一生,也注定这样被人踩在脚下、肆意地凌 / 辱和折磨吗?到最后,连自己都习以为常,都觉得那些加害是理所应当,这便是……天生的妖奴吗?
司同尘平静地说:“你不是想卖钱吗,鲛人的鳞片一样能卖钱,我没破过身,沾了水还能化尾,你拿我的鳞去卖吧,别折腾她了。”
薛屠户的手一顿,回头阴狠地盯着他:“小杂种,这可是你说的。”
女人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却连抱住男人的腿都不敢,只能低低地哭:“官人……官人……别、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