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在云层颠簸,浓重的香水味和食物的味道交织在一起,哪怕身在头等舱也无法完全避免。 若是以前,司雨侬定会全程蒙上大口罩,并且咒骂几声。但是今天,她完全没有心情关注这些小事,双眼空洞无神的看着头顶,心如刀绞,面如死灰。 哪怕她最大的竞争对手夏慕桑,就坐在过道的另一边,她也懒得发问一句。为什么他们竞争半年多,在快要见分晓的时候,她放弃离开,他却没有趁胜追击,反而和她乘坐同一班飞机离开米国。 她不想问,也不在乎,往日看重的工作,机会还有输赢,和家人的性命相比,统统都不重要。她巴不得插上翅膀立刻飞回去,看一眼自己的家人是否安好。 出国公干的司雨侬会忽然放下一切,赶回国内,全是因为手机上的一条实时新闻。 “我国兴州省奉岭市下属卧龙镇,因百年一遇特大沙尘暴,伴随山体滑坡,全镇被风沙覆盖,部分村庄被山石掩埋,目前抢救工作正在紧张有序的进行。” 家里的电话打不通,所有亲戚的,邻居的电话,全都打不通。只有几个定居在外的人能够联系上,他们也都在赶回家的路上。 “目前已知,灾情最为严重的地区在卧龙镇的龙头村。” 而龙头村,正是司雨侬的故乡,也是家里亲人居住的地方。 幸好这条航线提供网络,可以让她不停的刷新新闻。而她发现,和她相隔不远的夏慕桑几乎和她重复着一样的动作。 刷新的页面虽然只是一瞥,但似乎和她一直在看的新闻页面一模一样。 不等司雨侬联想到中间有什么关联,飞机剧烈的抖动起来,乘客的惊叫尖叫和小孩子的哭声,配合窗外的乌云滚滚电闪雷鸣,让气氛陡然恐怖起来。 一连串的抖动终于平息下来,不等所有人松一口气,一个响到让人耳朵暂时失聪的惊雷炸开,紧接着飞机便失去平衡,机头朝下,一个倒栽葱俯冲下去。 司雨侬在失去意识之前,似乎听到一个苍老的,仿佛来自亘古的声音,直接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是否愿意绑定系统,完成系统任务,获得一次重生的机会。” 愿意,我愿意。 司雨侬大喊起来,然后便是眼前一黑,彻底坠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大嫂,吴家村不同意公社的意见,他们人多,怕是不会逆了他们的意思。”司丰年蹲在院子里,唉声叹气的说道。 “不同意就不同意,卧龙山脚下的地,虽然差了些,却是我们祖辈一代代开垦出来,留给我们这些子孙后代的。至少现在包产到户,不用再吃大锅饭,虽然开头难些,后头却只会越来越好。” 说话的人,正是司雨侬的亲祖母,司大娘。 司雨侬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安静的听着他们说话。飞机失事之后,她便重生回到了故乡龙头村,而此时,她不过八岁。 “小雨好些了吗?”谈完了外头的事,司丰年便将话题转到眼前的小姑娘身上。 司大娘微不可闻的叹了一声,粗砺的手掌摩挲着孙女的头顶,“认得人了,就是不肯开口说话,医生说可能是摔下来的时候吓着了,过些日子便能好。” 医生后头还说,若还是不能好,恐怕就得去大医院看看,他们卫生所,治不了大病。 但愿孙女真的只是吓住了,快快好起来吧。 司雨侬眼睛一眯,是了,小时候被吴家村的墩子从树上推下来,摔得昏迷,好半天才醒。醒了却不肯说话,等到她终于肯开口说话,村里人又忙着划分田地,没人顾得上问她,这件事也就过去了。 大人们一直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当她自己贪玩才会从树下摔下来。村子里的孩子爬树摸鱼,滚泥沟赶兔子,是常有的事,经常发生些小意外,只要不伤得狠了,都不会当一回事。 而她重新醒来的时机,便是在清醒之时。只是重生之事,过于骇然,她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便和前世一样,干脆闭了口静思自己的处境。 “司大娘,公社那边的干部让咱们去开会。”村里人过来招呼他们。 司大娘和司丰年起了身,还带上小板凳,公社除了个场地啥也没有,不自个带板凳,一会儿怕是只能坐地上。 司雨侬不声不响上前牵住了司老太太的衣摆,她也想去。 司大娘为难的低头看着孙女,对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睛,颇不忍心拒绝,但去公社的路可不好走。 “小雨想去就带她去吧,左右她也乖的很。”司丰年看小姑娘离不开大嫂,笑笑道:“要是走不动,我背着她。” “你就惯吧。”司大娘摇摇头,却还是一脸怜爱的摸摸孙女的脸蛋,牵住她的手往外走。 吴家村和幸福村离的近,已经来了不少人,龙头村离的最远,人口也最少,但这回议事,来的人倒是不少,几乎家家户户都派了人过来。 就在不久以前,三个村还同属一家公社,只是现在上头的政策变了,从以前的公社集体劳作挣工分,变成包产到户。 这等于是给家家户户分土地,谁能不高兴,等人到的差不多了,吴家村的村民便催着公社的干部快点主持分配。 之前三个村合成一家公社,大家的地也都合到一块种,又因为龙头村的地最为贫瘠,便放弃了一些,集中力气耕种最好的土地。如今又要打散成自然村,龙头村的地荒了这么多年,自然无法跟吴家村一直在耕种的肥田相比。 公社的干部也是讲道理的,便提出意见,想要补偿龙头村一二,从吴家村划一点土地给龙头村。 也不是不还,而是用个几年,等他们的荒地养回来,便将借的土地再还给吴家村。 可是这话一提,便遭到了吴家村村民的强烈反对。 “不行,咱们吴家村的地只有吴家村的人能种,外人来试试看。” “他们的地不是当自留地种着菜的,怎么就荒了。” “就是,哪个村的地哪个村的人种,土地哪里能借。” “对老农民来说,土地就是命,想借?命有一条,你们要不要?” 这话真是越说越离谱,直说的公社干部脸色铁青。 吴家村的村长看村民们都发挥的差不多了,这才站起来打圆场,“大家也不要这么说嘛,干部的话还是要听的,我看这样,咱们投票。少数服从多数嘛,是不是这个理儿。” 这话不说还好,说了越发是火上加油,吴家村的人最多,他们投票的时候还能胳膊肘往外拐? “当时要不是国家政策建公社,我们龙头村的人都去你们吴家村的地里精耕细作,我们的地能荒成这样?你们讲不讲良心。” 龙头村的人也气不过,争执起来。 眼看龙头村和吴家村的村民要吵起来,司大娘起身劝住村民,转头对公社的干部道:“这件事吵也吵不出个结果,不如先放放,咱们接着说下一条,能通过的通过,不能通过的,咱们回头再来商量。” 这倒是句大实话,听凭两村的村民吵起来,就是吵上一天都不一定有结果。公社干部点了头,“那就先说下一项,关于水源的事。” 龙头村的地虽然贫,但却有从山上流下来的水源,以前只供龙头村用,但是后头建了公社,便把水源引到了吴家村,这样吴家村的西头就用上了龙头村的水源,东头用的还是以前水库引下来的水源。 “如果按吴家村的说法,一切照旧,这水源是不是就该砌上,不然我们龙头村怕是不够用。”司大娘的话音一落,公社的干部,会心的一笑,敢情司大娘在这儿等着呢。 吴家村的人又不肯了,“我们村子大,从东头把水源引到西头多费功夫,水又不是他们村子里的,是从卧龙山流下来的,我们咋个不能用。” “那你们的意思是土地照旧,荒地是我们的,水源不照旧,引了就引了?倒退三十年,地主老财也是这么欺压贫下中农的。”司大娘微微一笑,看向公社的干部,“照旧不照旧,您说一句话,我们绝对服从。但要是一回事按两套规矩,咱们龙头村也不是怕事的人。” 龙头村的村民齐齐往前站了一步,也不说话,眼睛盯着公社的干部,比说话还有威慑力。 公社的干部最清楚这几个村的情况,龙头村人口最少,但却最为齐心。别看司大娘是个妇人,要么不说话,说出来的话就能定盘子,极有水平。不象其他两个村子的人,嚷嚷半天都说不到点子上。 瞧人家司大娘一出马,土地和水源两桩大事,只要统一用一个标准,他们龙头村对上强势的吴家村,就不会吃多大的亏。如果不用一个标准,他们这些公社干部就得吃不了兜着走。县政府的大门往哪儿开,司大娘能不知道? 不愧是一个人拉扯大儿子跟小叔的女人,果真厉害的很。 吴家村的村民还想耍横,但村长心里却明白,又被这个老妇抓到了要害。心里暗道晦气,却不得不思考,到底哪一样对他们吴家村最有利。 不光只有他在思考,别人也一样在思考。 司雨侬小小的人儿,倚在司大娘的腿边,没人注意到她,但她也想帮大人们分忧。 别人还要思考,但有着上一世记忆的司雨侬知道,当然是水源最重要。他们兴州省出了名的缺水少雨,以后会越来越干旱,这条卧龙溪就是他们龙头村得以立足的根本所在。 她还记得上一世,为了这条溪水,两个村子没少发生龌龊,若不是龙头村的村民齐心,早被人家啃得骨头渣子都没了。 一指吴家村跟着父母过来看热闹的墩子,司雨侬口齿清晰道:“奶,他骂我是没有娘的野孩子,还把我从树上推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