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越原本每个月都请三天的假,但是这次不知道怎么回事,他才只修够了两天,手底下一个办事的小吏带了早饭来找他,说陆大人要他今天就去大理寺。林越很听陆大人的话,所以只思考了一会儿就同意了。那小吏先走,林越待会吃完东西再去。 大理寺卿陆颖陆大人是他爹多年的同僚,林列死了之后,林越接了他老爹的班到大理寺任职。念在逝去老友的情分上,陆颖也十分照顾老友这个命途多舛的独子。陆大人是个十分清正廉洁的官,但是在林越这里,假公济私营私舞弊大开后门的事却没少干,但是幸好林越能力摆在那里,大理寺众人无不心服,又加林越整日里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做不出恃才傲物的事,且林越在大理寺四年建功无数却还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寺丞,所以大理寺内部也算是一派和乐融融,至少有什么糟心事并没有闹到林越面前。 林越在大理寺一向受人尊敬,除了老几位跟他爹有交情的大人管他叫小林,其余的都管他叫林头,跟他同级的吴涣这么叫,甚至几位年轻一些的寺正也半认真半调笑地叫他林头。吴涣跟林越关系算好的,所以林越并不搭理吴涣,但是那几位上峰开他玩笑,他是要低一下头不好意思地笑一笑的。这也是大理寺众人能看到林越笑容的唯一途径了。 吴涣很喜欢看林越笑,就是那种浅浅淡淡带着腼腆像闺中少女一样那样婉约轻柔的笑容,可是就算是大理寺里面就数他跟林越亲近,他也没见过林越特意对他笑过。这是让吴涣觉得挺难过的一件事。 往常林越一到大理寺都是受到大理寺众人的拥簇,到处是人给他打招呼,但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根本没人靠近他五步之内,甚至还有人聚在一起窃窃私语。饶是林越神经十分大条,也觉得不甚舒服,但是他又不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而拉住别人问的人,所以即使是不舒服,他也就忍着。 “阿越!”林越听到有人叫他,望过去发现是曾寺正。这位寺正是个正经人外加老实人,也不跟着那些人管林越叫林头,只叫他阿越,叫他名字时往往带着笑,语气也十分亲近。然而就是这位一贯正经的曾寺正,今天也不知是什么回事,语气怪,脸上也是一副欲言又止难以言明的表情。 曾寺正都这样了,林越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便想开口询问,结果曾寺正却叹了一口气,把伸向林越的那只手收了回来,道:“陆大人上朝之前告诉我说,让你到他那里等他下朝。” 林越皱着眉头没多说话,点了点头,敛眉低首弯着腰轻飘飘地往陆颖办公的地方去了。 林越窝在陆大人那儿的椅子上等陆大人回来,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阿越,阿越,起来了!别睡了,会着凉!”林越被这饱含关切的声音唤醒,微微坐正一些,揉了揉眼睛迷迷糊糊喊了一句叔,然后就眯着眼睛仰着头看陆颖。 陆颖应了一声,把林越身后靠着的那个垫子给他扶正了一些,叹了口气。 林越听了这声叹息,便问:“叔,怎么了?” 陆颖的表情跟刚刚曾寺正如出一辙,尽是一副有话说不口的样子,林越就看着陆颖,等着他把话说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陆颖便用斟酌的语气问道:“阿越,你今年九月里,是不是就要及冠了?” 林越想了想,点了点头。 陆颖又道:“一转眼你都这么大了,也该娶个妻成家了。阿越,你父亲临去之前最放不下的就是你,百般央求我要好好照应你,你争气,叔也不能帮到你什么,叔也觉得死了之后有脸面能去见你的父亲。你的父亲是我这一生见过的最好的人,你不能辜负他,你家就你一根独苗,你可不能有那些荒谬的想法,让你家断了香火!” 他这语气煞有其事,林越听的云里雾里,不禁皱了眉头,轻轻地嗯了一声。 陆颖接着说:“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你本事在那里,而且咱们干这种活计的,不在乎早两年晚两年。我有一个表弟,外放在令州做知府,我那个表侄女年方二八,正是好年纪,人又温柔贤惠,与你正好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双。我早就想着这桩事了,前度跟我那表弟去信说了此事,他回信说要见见你,正好现在也太平,你就去令州,住我表弟那里,帮我表弟破一破案,提高一下他的政绩,再跟我那表侄女培养一下感情,到时候你们成亲就是水到渠成的事了。我马上写推介信,你收拾收拾,明日就出发如何?” 先不说陆颖为什么这么急切地想让林越去令州是为了什么,单说成亲这件事,林越是万万不想的。 林越为难地说:“叔,你看我这副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你也晓得我生来体弱多病,活到现在也都是上天垂怜,说不定哪天我爹就带我走了,何苦害人家姑娘?成亲这种事情,还是再等两年吧,说不定有奇遇,我身体好了,也就能过正常人的日子了呢?再等两年吧,也不急,我现在这副样子,给叔的表弟看见,怕是以为叔你在害他女儿呢,我知道叔你是对我好,我不能害叔。” 林越这番话在情在理,陆颖听了除了觉得林越实在是命苦之外再没有别的感想了,但是他也确定了林越确实是有娶妻的打算,心里放了心,也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决定就这样顺从林越的心意。陆颖心中松了一口气,也正是因为他实在是放松了,他便随口说了一句:“你不去令州,那我就把吴涣赶走,我可不愿意伺候公子哥,办案没什么天分不说还尽给我惹麻烦,吴怡那老匹夫还见天找我麻烦,我看了那小子就烦,赶紧让他滚蛋!” 林越听到这里就更加迷糊了,疑问着问了一句:“这关吴涣什么事吗?不是在说我的亲事吗?” 他这副状况外的模样落在陆颖眼里也令陆颖大为惊奇,于是他反问了一句:“什么?” 就在这两人都搞不清楚对方时是什么状况的时候,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陆颖!你是不是把那小子给我藏起来了!他家可没人!这次你怎么护短都不行!今天我一定要把他给揪出来,你们大理寺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陆颖听了就怒了,低声骂道:“这老匹夫能不能要点脸,闹了好几天了,谁倒贴谁不一定呢!给他脸了,这可是我大理寺的地盘,不是他御史台,搞得跟谁不会骂人一样,我今天非得让他知道我的厉害!”说完他就撸了袖子怒气冲冲地出去了。 林越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是陆颖是他十分亲近的人,而且这事情听起来与他有关,他并不能坐视不理。于是他就跟在陆颖身后,也出去了。 外头沸反盈天的,大理寺的人都在外头站着,齐全的很,有官位的几个都围在吴御使身边拉扯着,而且还都小声劝着。但是吴御使出了名的耿直固执外加不讲情面,这次又扯上他宝贝儿子,脾气上来了,大理石这些人怎么拦得住。 吴怡见了陆颖,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道:“陆颖,把那兔儿爷给我交出来!你瞅瞅你们都干了什么缺德事!我就这么一个儿子,你们还把他搞断袖了!是想让我绝后吗?你们这些人,积点阴德吧!阎王爷早晚收了你们!” 吴怡跟陆颖两人是多年死对头,两人积怨已久怨念颇深,陆颖说要让吴怡知道他的厉害,他又岂是说说而已,于是又撸了撸袖子,一点体面不顾地回骂过去:“哎呦,这就是你们读书人的修养吗?兔儿爷一口一个叫的挺欢啊!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再说了,谁是兔儿爷还不一定呢……”吴怡反驳道:“还不一定?就他那个样子,他还能睡女人不成?!” 林越看着这两人如同骂街的泼妇一般正满脸疑问,冷不妨战火突然烧到自己身上,于是一脸懵地看着正满面怒容的吴御使,同时又伸出手指指向了自己,疑问地说:“……嗯?!” 之前在旁边站着的人又跑过来拉住了陆颖,就怕这两位老大人当场打起来。 陆颖对着旁边的下属们怒喝一声:“别拉着我!”而后又转向吴怡骂道:“他是个男人,怎么不能睡女人了?林越可是有婚约的人,哪像您家公子,当初可是死乞白赖求着我进了我们大理寺,明明是你儿子死缠着林越不放,让人误会我下属,给我大理寺泼脏水,我还没找你闹呢!你还有脸在我这堵人,吃我的喝我的,还大放厥词,有时间回去管管你儿子去吧!我马上就去吏部记档,他已经不是我大理寺的人了!当街闹事以权谋私,他不配待我们大理寺!” 吴御史算是遇到了对手,被气得不行,冷笑道:“行,我回去就打断他的腿,就你们大理寺,我才不愿意让他在这呆呢,平白坏人名声!我们家下个月就办婚事,你们等着!” 陆颖也冷笑道:“那真是恭喜了,我们大理寺放鞭炮庆祝!” 吴御使使劲甩开旁边拉住他的那些大理寺官员,冷哼一声,狠狠剜了一眼林越,猛甩了袖子转身准备要离开了。 林越:“……”。 听了那么久,他还是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从头到尾一脸懵。 大理寺众人看了看林越,再看看气的直喘大气的陆颖,再看看身边的人,面面相觑。 然而,刚闹完一场的吴御使人还没出大理寺的门,又有一道声音带着怒气传来:“林越呢!让他给我出来!乱来呢吧!我看他就是为难我刑部,为难我宋迤!” 大理寺众人心中一齐想:“妈哎,又来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