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既然选择了救助战友,那就要承担由此而来的风险。尚皮耶其实也清楚,他就算把伤号冒险救回,很多人也会因为伤口感染,不久之后便死于高烧如果是濒临死亡的重伤员,那军医如果正好有空的话往往只能开出一些催眠酊剂,让他们走得稍微好受一些。
但战场上的人类还是会互相帮助,从古到今皆是如此。原因很简单,一是出于战友情感,二是为自己留条后路。谁也不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需要别人帮忙,有余力时向同伴伸出援手,自己遭难时也就不用发愁了。但兽人的思维方式完全不同,这个种族做事讲究冷血实用,一旦某个成员对部落失去利用价值,就会被同伙毫不犹豫地抛弃。
尚皮耶曾经听一位老军士吹牛讲故事可怜的老迪迪埃。虽然你赌品差劲,又好色又小气,但还是愿你安息,对兽人的恶习有所耳闻:
在外劫掠时,兽人小队一旦发现战况不利,或者察觉到己方要被包围,他们不仅会扔下行动不便的伤员,有时候还会故意弄死、弄伤几个同类,把这些人强行留下来“殿后阻击”。
显而易见,几只奄奄一息的怪物,完全谈不上什么战斗力。他们不过是同伙留下的贿赂,送给敌人随意砍杀而已。如果追兵满足于这份军功,只拔“殿后部队”的獠牙不问其他,那劫掠队其他成员就都能保命,实在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
那时候,出来劫掠的兽人不仅装备差,人数也很少过百,根本无力对抗人类正规军。他们抛弃同伙逃命,是一种显而易见的自私行为,人类大可以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尽情鄙视这帮无胆鼠辈。不过,双獠鬼手下的大军,虽然同样将濒死同类弃之不顾,但这样做的原因,却和之前的怯懦表现完全不同。
这次围攻,兽人不再是落荒而逃的弱势一方,而是给人类守军造成严重威胁、花招层出不穷的优势一方。双獠鬼控制着河滩战场,有充足的时间搬运重伤员,但他偏偏就是不肯这样做。尚皮耶猜想,这位来自遥远东方的兽人战酋,恐怕是想借这个机会强行立威,让手下们恐惧自己更胜过恐惧死亡,在接下来的战斗当中,再也不敢擅自撤退。
而双獠鬼也确实成功了。至少眼下是这么回事。他拥有强悍的个人武力,以及一支足可依赖的核心武装,有足够的本钱对部下实施威胁。如果没有外力插手,也许他真能实现奇迹,逼迫绿皮怪物做出改变。要是兽人军队,变得宁可全军覆没也绝不溃逃,在欧陆的每一处战场,都能同人类刚到最后。
仿佛是为了证实尚皮耶的推论,在东方天空刚刚露出鱼肚白、太阳还没来得及升起的时候,双獠鬼又发出了一道命令。他这回组织了一支精干小队,重新返回了满目疮痍的河滩阵地。此时此刻,被抛弃在那里的重伤兽人,十个里面有九个已经咽气,剩下的少量幸存者,只能绝望地向友军伸手求援。
那支精选出来的队伍,虽然个个膀大腰圆,搬运伤兵完全不成问题,但他们面对同类求助时,却是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双獠鬼的还是那副德行,整队时产生的伤亡,那是用来威慑部下的工具,死的越多越好他派人返回河滩,其实是为了收集重要物资,满地坛坛罐罐,才是真正需要关系的东西。
庞大无比的“弹弓”、摆在码头废墟的备用风筝、装运“货物”的包装箱、盛满橡木酒桶的新鲜肌腱兽人回收队连拉带扛,在军营与河滩之间一趟又一趟地往返,不停歇将物资搬回军营。那股热火朝天的劲头,连工蚁看到都得自愧不如。
蒙德马桑城的守军,当然没有在对岸当看客。他们又用大炮射击了几轮,还找了一群神枪手登上城墙,隔着上千法尺强行狙击绿皮怪物。
按照惯例,这些人必定是远近闻名的狠角色,比那些夜盲的穷鬼民兵强上几条大街。虽然天色仍旧晦暗,火炮硝烟也非常妨碍瞄准,但他们在仅仅十几分钟的射击当中,居然至少五次击中目标,先后让四个兽人倒地不起。
绿皮怪物们一如既往,对倒在地上的同类视而不见。负责搬运“弹弓”底座的怪物,甚至还把两具尸体搬去填路,好让机器挪动的更快一些。
在血肉的润滑下,笨重无比的方形底盘,移动速度确实有所增加。这架沾满血肉的攻城机械,同时也是兽人救回来的最后一批物资,至于“弹弓”的两条醒目枝杈,则被“膀大腰圆”小队直接原地丢弃。因为那东西挨了一发幸运的炮弹,直接被打成了纷飞木片,唯一的作用就是充当劈柴。
双獠鬼现在不缺燃料,所有也就没把时间浪费在抢运残骸上面。以“枝杈”的残骸作为开端,血迹不断延伸,顺着上坡路一直进入兽人大营搬运小队“嘿哟嘿哟”地闷声喊着,那副鼻歪眼斜的疲惫模样,仿佛冥府里的受罚罪人。
浓厚的云层,直到此时方才散去。早已按捺不住的太阳,终于跃出了东方地平线。自东向西,金红色阳光如粉彩一般洒满地面,照亮喧嚣整夜的战场。
尚皮耶看得清清楚楚,兽人的河滩阵地,已经被炮弹和自己人拆的一片狼藉。留在那里的只有满地破烂、上百尸首,以及密密麻麻、活像天花疱疹一样的无数脚印。
遭了一夜罪的蒙德马桑城,此刻正垂头丧气地卧在河对岸。城堡塔楼塌了半边,缺口被黄乎乎的木材匆忙堵住北外墙上黑一道灰一道,全是硝烟熏出来的污渍,一个半圆形凹坑卧在墙根,宛如狗啃。那里显然是“货物”爆炸的地方,周围还围着几圈放射状黑点,看上去如同一面巨型蛛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