蹴鞠比赛结束的时候,天边已经铺满了玫红的云霞,灿烂的耀眼。校场上的人群也开始慢慢散去,三三两两走在一起,还在兴致勃勃地谈论着刚刚结束的比赛有多么精彩。 我拖着疲乏的身体回到长乐宫,二话不说就吩咐去浴房沐浴。暖热的温泉水从四壁缓缓流出,渐渐汇满了一池清水,袅袅的白汽升腾起来,在空气中如烟一般沉沉浮浮。我把全身没进水里,伸展开四肢用力划了几圈,再浮出水面时畅快地呼吸一口气,顿觉就觉得通身的舒泰。 “娘娘,晚膳已经备好了,您饿了吧?”长云在外间询问。 我倚在水池边上舒服地闭起眼睛,哼哼道:“我不饿,再等会儿吧。” 长云应了一声,然后又对长秀嘀咕几句,让她先去把饭菜温起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声过后,长云转过屏风进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竹篾编织的小篮子,里面装着粉红色的干花瓣。 “娘娘,下次再有什么事,不要再撇开奴婢了。”长云低着头跪在水池边上,捡起竹篮里的花朵一瓣瓣撕开来丢进水里。 我微微皱了下眉头,看着她好笑道:“傻丫头,说什么呢!” 长云瞟了我一眼,又低下头闷闷地说道:“奴婢虽然没什么见识,但也能看出来娘娘您是有苦衷的。就像今天下午一样,娘娘没带奴婢和长秀只是自己下去赛场,因为娘娘怕让我们一起跟着挨骂。娘娘对我们就像亲姐妹一样袒护,我们又怎会因为那些闲言闲语而嫌弃娘娘?!奴婢说的是真心话!娘娘您以后不要自己一个人抗着了,挨骂也好出丑也好,奴婢都要跟您一起!” 说完她又抬起头看我一眼,紧紧地咬着嘴唇,脸上已经挂上了两行泪水。 我默默地坐在那里,只觉得鼻子里酸酸的,一股暖流在心间缓缓流淌,竟似乎比这温泉水还要温暖。眯起眼睛压下隐忍的泪水,我掬起一捧水就朝她泼去,一边笑着骂道:“小丫头,就你鬼灵精!” 长云被我泼了一身的水,顿时呆愣在那里不知所措,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我脚下一蹬就游过去抓起她的手腕,用力一拉就听她扑通一声跌进了水里。 小丫头吓得惊叫起来,在水里胡乱扑腾,我一边泼水一边欢快地笑道:“舒服吧?一起洗啊!哈哈……” “呜呜……娘娘……不敢了不敢了……” 长云被我泼得像一只落汤鸡,围着水池子躲来躲去,后来眼看着躲不过了,也捧起水朝我泼来,一时间两人笑闹个不停。 “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长秀一溜小跑冲进来,着急地问道。 我和长云对视一眼,同时浮起一个坏坏的笑容,两人手一伸抓住长秀的裙角,用力一扯就把她也拉下了水。顿时又是一阵惊呼连连,笑闹不停。 从浴房出来,我拉着两个小丫头一起去吃饭,两人吓坏了,死活不肯。最后我摆出娘娘的架子,硬逼着她们跟我坐了一桌,反正皇帝不在,长乐宫里我最大!一边吃饭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两个小丫头刚开始还有些拘束,慢慢也放松起来,三个人有说有笑的,还喝了一点桂花酒,当真畅快。这是我进宫以后吃得最开心的一顿饭了。 蹴鞠比赛结束以后,皇帝就去了康宁宫,陪太后用晚膳,之后还要去上书房批折子。因为一下午的时间都忙着比赛了,所以晚上会待得晚一些。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当即打定主意,今晚就出宫。 长云长秀两人听完我的安排,吓得脸色苍白,直摆手,“娘娘您可千万不能私自出宫呀!万一被抓住了那可是死罪呀!” “是谁说的受苦受难也要跟我一起的呀,早知道就不告诉你们了。”我装出一脸的幽怨相,瞟了瞟长云。 长云小脸一垮,半晌又坐直了身子,认命地点头道:“好吧!为了娘娘,死就死吧!” 我拍拍她的头,不让她说这么晦气的话,当下三人忙活开来,各自准备。我让长云换上我的里衣去床榻上躺着,重重的帘幕都放下来,吹熄灯火,装作我已经睡下的样子。长秀负责守夜,以免有人来打扰,不过这长乐宫里向来没什么人能进的来,应该也没什么事。至于皇帝,他回来的时候应该已经是深夜了,见我睡下,他应该不会去惊扰。进宫这么些日子,除了偶尔几次开玩笑,皇帝的为人还是比较信得过的。更何况只要我动作快一些,能在皇帝之前赶回来也不一定。 想了想还是觉得有些不妥,我走到床帐前叮嘱几声,然后出手点了长云的昏睡穴。万一事情被发现了,我就说是我把她弄晕以后搬上去的,这样她也不至于获罪。从床底下掏出来藏的东西,我换上夜行衣又把东西装好,看看时辰差不多了,我跟长秀交代一声,然后就在小丫头万分震惊的目光中腾身翻上了屋顶。 皇宫的守卫十分森严,但是我贴在屋顶上缓缓移动,黑夜里下面巡逻的侍卫并不会发现,唯一不好办的就是最外层宫墙。高高的城楼上排满了士兵,每人守着一块方寸之地,连换班的间隙都没有,即使是一只小小的蚊子想从城楼上飞过去也不可能。我打探了很久,功夫不负有心人,最终还是让我找到了一个松懈的地方。皇宫西北角上有一个小小的侧门,外面是一道幽深的小巷子,倒夜香的驴车每天都从这里出入。这里守门的只有一个老眼昏花的老太监,总是歪在墙根处打盹,根本就是个摆设。 轻松出了宫门,我仰头望着明亮的月光,顿时忍不住一阵激动,我终于出来了!顺着小路一阵飞跑,我把面巾扯下来塞到怀里,然后拐上大道,放慢了步子混迹到人群中,随着路边慢慢地走着。 原本想直接去找荀叔,不过走着走着还是到了明月楼,很久没见铁老头那个小气鬼了,怪想他的。我从后门溜进明月楼,这个时候店里还有很多客人,丫头伙计们都很忙活。我也顾不上跟他们打招呼,到处找了一圈,也不见铁老头人影。后来遇上胖嫂她家的老张,一问才知道铁老头天不亮就出门了。 “二月二么,掌柜的每年这天都要出门,”老张朝我笑道,“小五哥你要有事就明天再来吧,掌柜的明早铁定回来!” “知道他去哪了吗?”我有些疑惑地问道。 “不知道,掌柜的从来没说过,我们也不敢多嘴。”老张摆了摆手,“不用担心,掌柜的一定没事的!他每年这天都要出去一趟,还带了很多精细的菜肴和一坛好酒,估计是找人喝酒去了。” 我点点头不再多言,跟他告了别就离开明月楼,匆匆往荀叔家奔去。一路上琢磨着铁老头他会去哪儿呢?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心下里有些不稳。 一路紧赶慢赶到了荀叔住的小巷子,没想到又吃了闭门羹,荀叔竟然也不在家。我顿时有些气馁,难不成荀叔还在大理寺当值没回来?想着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又拔腿往大理寺奔去,怎么着也得找到荀叔才行。 出了夜市,再往西就到了郊外,路上行人也少了,到处都是黑漆漆的,偶尔从远处的村子里透出一丛光亮,星星点点的,昏黄如豆。我运起轻功一阵飞奔,不一会儿就到了大理寺。 两盏白皮灯笼悬挂在衙门口的房檐下,四个盔甲严整的士兵站在那里把守,手上的长矛在灯火的映照下泛出竣冷的光。我从外墙翻进院子,轻手轻脚地绕过照影壁,只见前面正厅还亮着通明的灯火,后面库房里也三三两两透出亮光。我不知道荀叔在哪间屋子里,只好悄悄隐在暗影里,一间一间找去。 就在我探头探脑的时候,忽然间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朝这边过来,将将在大理寺门口停下了。我连忙闪身躲到一处石壁后面,只听外面传来一阵低低的说话声,然后一个侍卫就领着一个灰衣人进来了。敲了敲正厅的门,侍卫进去汇报了一下,然后就请那个灰衣人进去了。屋门敞开的一瞬间,有橘黄的光亮透出来,照亮了那个灰衣人的脸。我仔细看去顿时一惊,那人竟是刘倾风! 侍卫带上正厅的门,然后脚步匆匆离开了。院子里重又安静下来,只有屋里隐隐传来低低的说话声,细细碎碎的,听不清晰。我纵身上了屋顶,小心翼翼地翻开一片瓦,然后用手指在草篾子上拨开一个小洞,趴在那悄悄向里面看去。只见屋子里靠东边摆着一张硕大的案桌,案头上堆积着厚厚的文本,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坐在案桌后面的圈椅里,正端着碗茶水皱眉不语。刘倾风坐在侧边椅子上,两手撑着膝盖,蹙起的眉宇遮下一片淡淡的暗影,英俊的脸庞看起来有些阴郁。 “常公子伤势怎样?”刘倾风有些担忧地问道,“在下惭愧,不小心伤到了令公子。” 那个粗壮的汉子就是大胡子常胜,一阵子不见,他竟似老了十几岁一般,两个鬓角都泛起了白霜。慢慢搁下茶盏,大胡子摇头道:“刘将军莫要自责,是犬子没有福分,活该倒了这霉!” 说着,他的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一双虎目里竟泛起泪花。 刘倾风看得面色一变,皱眉问道:“令公子到底怎样?膝盖的伤严重吗?!” “膝盖的伤倒是不打紧,”大胡子紧忍着泪花,长长呼出一口气说道,“只是背后被人推了一掌,枥儿他背上的筋脉全都断了,已然……是个废人了……” “什么?”刘倾风猛然间站起身,脸色一阵发白,“筋脉全断了?” 大胡子抬起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叹气道:“这就是命呀,老夫一生作恶多端,这就是报应呀!” “常大人,莫要这样说!”刘倾风走前几步,沉声道,“看来我们的计划已经被那狗皇帝识破了,既然已经如此,那更不能放弃了!只要你我联合起来,好好配合国公大人,早晚有一天收拾了那个狗皇帝,为常公子报仇!” 大胡子两手握成了拳头,直攥得爆起条条青筋,他猛然间抓起桌上茶盏,摔到地上砸了个粉碎,“刘将军放心!事到如今,你我早已经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怎么也跑不了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还不如他娘的干个痛快!” 刘倾风挑眉一笑,又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来,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国公大人说了,常大人办事他放心!所以常大人,你也不必太过忧虑,只要一切如常就行了!我回去就禀报国公大人,一定会尽力为令公子寻得一位神医,常大人尽管放心吧!” 大胡子眼睛一亮,连忙站起身拱手道:“那就有劳刘将军了!” “常大人客气了,这本就是小辈应该做的,再说我与常公子本就是好兄弟,又怎会眼睁睁看他卧榻不起!”刘倾风沉着脸色,表现得情真意切。 大胡子坐下点点头,又抬起袖子抹了抹泪花。半晌,他平复一下情绪问道:“瑞王爷那边怎么样,说通了吗?” 刘倾风沉吟道:“在下暗示过王爷很多次,按理说王爷应该已经知道了,只是到如今还没有给国公大人一个确切的口信。国公大人说了,离会猎还有一月时间,他自会想办法说服王爷!到时候那狗皇帝去了草原,我们三方联合起来,一切按计划进行,并将天衣无缝!到时候王爷登上龙位,常大人可就是第一等的功臣了!” “可是……”大胡子闻言皱起眉头,有些犹疑,“王爷他到现在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这风险是不是太大了点?万一王爷他不同意,那我们这岂不是成了儿戏?能成功那是一朝功臣,若是不成,那我们可就是图谋造反,诛九族的大罪呀!” “常大人难道没听说吗?狗皇帝最近迷上了那个颜妃,荒淫朝政,独宠后宫,连北在哪里都不认识了!你知道那个颜妃是什么来头吗?”刘倾风嘴角一抬,满面嘲讽地说道,“她原本就是个□□,是王爷送她进宫的。你说王爷若没有那份心思,为何要送个□□入宫?” 大胡子眼睛亮了起来,掐着胡子点头道:“如此就好!果然还是王爷棋高一着!” 我闻言顿时就有些气不顺,忽然间力气用大了些,压碎一片屋瓦。只见刘倾风猛然抬起头向上看来,怒声暴喝道:“什么人?!” 我吓了一跳,连忙抽身爬站起来,把面巾往上拉了拉,飞身跳上另一处屋顶疾步向远处奔去。 “站住!”刘倾风已经飞身追了上来,运着轻功跑得速度飞快。 刚刚被我听到了他们不可告人的秘密,只怕是他要追来杀我灭口了。想到这里,我不由得紧张起来,脚下运足了力气跑得更快了。耳边有风声呼呼刮过,我慌不择路地往前跑着,只听到刘倾风在后面粗重的喘气声,越追越近了。我的轻功比四师兄还好,向来是我得意的地方,然而没想到这帝都里面藏龙卧虎,每次逃跑都甩不掉尾巴。上次差点被李言默的保镖追上,这次又被刘倾风追个不停,真真叫人郁闷的很。 “站住!”刘倾风一边跑着一边怒声吼道。 我没命地往前飞奔,一边在心里骂他是个白痴,傻子才会乖乖听他的话站住呢!回手朝他甩出一把银针,我疾步跳过一条不深的壕沟,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田野那边的村子奔去。 “该死!”刘倾风暗骂一句,只听一阵沙土滑落的声音,估计是跌进了那条壕沟里。我粗喘着气一阵疯跑,忽然间听到身后一阵急袭而来的风声,连忙抽身一躲。黑夜里看不清方向,我只感觉膝弯里重重的一击,被一颗不小的石子打到了,顿时就跌了一个趔趄。 脚下被突起的田垄绊了一跤,我颤了几步就扑倒在地上,田地里刚刨开的土块坚硬无比,硌得我浑身发疼。还不等我爬站起来,只听身后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刘倾风猛然间飞身一扑,将我重重压到了地上。 “看你再往哪里跑!”刘倾风止不住得意地冷哼了一声。 我被他撞得七荤八素的,身下又撞上那些突起的土块,顿时一阵尖锐的疼痛袭来,我抬起手肘就朝后猛力一击,恼怒地喊道:“快滚开!你这个混蛋!” 刘倾风闷哼一声愣住了,半晌才撑着地面爬坐起来,一伸手扣住我的脉门,把我拉起来面朝着他。 明亮的月光下,他的脸庞笼罩了一层银辉,秀挺的眉峰微微蹙起,英俊的不像话。黑亮的眸子紧盯着我,他忽然间勾起唇角,惊喜地笑道:“臭丫头,原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