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穿着大华士兵的军服,鼓鼓囊囊的,显然里面还套着柴国公那边的铠甲。他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面目清瘦身材中等,走起路来脚步稳健,不带起一丝尘灰,显然是有着深厚内功。我在城楼下面临时搭建的营帐里接见他,就在他行礼的一瞬间迅速出手,点住他的穴道。 “不知将军这是何意?!”那人微微一愣,有些怒气。 我不理会他的不满,只是仔细打量着他,沉声问道:“你是陆扬?” 那人眉头一皱,似乎没想到我能叫出他的名字,没有接我的话,他反问道:“瑞王爷在哪?我要见他!” “王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我冷笑,“老实回答问题!否则我让你有来无回!” 他嗤地一笑,嘲讽道:“呵,你该不会以为这样就能困住我吧?!”说完他出手如电,左手挥掌向我劈来。我惊讶万分,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冲开穴道?连忙抽身一躲,旋身一踢拔出腰间青光剑凌空斜刺。他眉头微微一蹙,忽然间收住攻势卸力缓冲,横起刀鞘格挡。 “冰魄剑?你怎么会有王爷的剑?!” 我压着剑锋毫不放松,挑眉问道:“你认识?!” “岂止认识,”他往后退开一步,淡然道,“此剑乃陆某所铸。” 我收起一瞬间的吃惊,依旧握紧长剑将他控制在范围之内,一时间拿不准能不能相信。他见我没有说话,将刀扔到一旁地上,然后举起双手摇头笑道:“你小子厉害,竟然敢拿剑指着老夫!等王爷来了,叫他砍你脑袋!” “别废话!”我瞪他一眼装出一副凶狠的样子说道,“老实交代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有什么阴谋?!” 他嘴角抽了抽,忽然大咧咧走到一旁坐下,翘着二郎腿说道:“老夫是你们王爷的师父,还是小皇帝的师父,你信吗?” 我已经处在发飙的边缘,军情如此险急,哪有那么些功夫和这个泼皮老头在这里扯淡?!大声召进来几个侍卫,让他们把这老头拖下去收押。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小厮扶着林伯进来,手上提着一个食盒,又来给我送饭了。我几次三番不让他来,老爷子却总是不听,生怕我在外面缺胳膊少腿的,一天不看个三五遍不放心。 我心里正急着呢,刚想将他送回去,只听林伯惊声道:“陆先生!您怎么来了?!” 那泼皮老头站起身扶林伯坐下,一边装作没好气地说道:“不知哪里冒出来的泼猴,要把老夫关到大牢里去!钰儿呢,等了半天也没见人影,真是越大越不孝了。” 林伯无奈地瞅我一眼,叹气道:“王爷身受重伤昏迷不醒,陆先生,还好您来了!” 我有些傻眼,没想到那泼皮老头还真是陆扬不成?听他这语气,还真是赫连钰的师父不成?忽然间觉得有些头晕。我总觉得“陆扬”这名字是个年轻人,当卧底的不都是些小兵小将吗?谁能想到赫连钰和皇帝这两个混蛋竟然会让他们师父去当卧底?! 后来我才知道,这泼皮老头全名叫“陆正扬”,这个名字更吓人,因为号称大华第一铸剑师的那个人就叫这个名字。二十多年前陆正扬打出一柄绝世好剑,名叫“忘川”,一举成名天下知。数不清多少人满世界追逐他,捧着金玉宝箱想求一把剑,但陆正扬为人十分怪癖,只有他看上眼的人才会为其铸剑,并且那巨额的酬资能吓死人。那个时候江湖中风潮云涌,不管什么侠客名士都以拥有陆正扬铸的剑为荣,似乎那成为一种身份的象征。比较有名的宝剑,像什么“问情”“干将”“破天”“蝴蝶”……都说是出自陆正扬之手,为世人疯抢不已。江湖传言真真假假,谁也不知道到底哪柄剑才是陆正扬所铸。后来我问泼皮老头,他笑着说,他一生中只铸过三把剑:一曰“忘川”,一曰“冰魄”,一曰“雪影”。 在市面上最赚钱的,除了贩卖古董,再一个就是倒卖陆正扬铸的剑,一转手银子就上千。我有一阵子手头紧,于是就买了一坛上好的六十年老花雕,捧着香喷喷的乳鸽去讨好他,让他给我铸一把剑。结果那泼皮老头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回头就铸了一把菜刀扔给我,气得我差点吐血。抱着试试看的心理,我拿着菜刀去市场上叫卖,说是陆正扬亲手铸的,结果被骂的狗血淋头。说我败坏陆大侠名声,这般蠢物,怎么可能是陆大侠那般高风亮节的人物铸出来的! 每每交锋,都以我的完败落场,我算是明白了,那泼皮老头就是我的克星!打架打不过他,骂人花样也比不上他,甚至耍赖都不如他,我总算知道皇帝那一身吊儿郎当不靠谱的熊样是跟谁学的了。 不过人人都知道陆正扬是最有名的铸剑师,却没人知道他还是个武学高手,皇帝和赫连钰的功夫都是他教的。据说这泼皮老头和先帝爷颇有些交情,不仅替他教儿子,还打了一把“冰魄剑”相送,当然还讹了大笔的银子。老头常常作叹息状怀念他和先帝爷肝胆相照的岁月,我嗤笑他抱大腿,肯定是看上了先帝爷又有地位又有钱。不过我有些纳闷,为何他教了两个徒弟,却只送一把剑?问他他不说,后来还是皇帝告诉我的。说是这泼皮老头是个小心眼,嫉妒皇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武功超过了他那个师父,于是只打了一柄剑送给赫连钰。弄得皇帝很郁闷,差点兄弟反目。 我很讨厌这泼皮老头,嫉妒他有钱有势又有名声,但凡跟他联系在一起,随便哪一件都惊天动地。甚至我没有想到,他XX的,就连魇门都是他一手创立的!自从知道这事以后,我彻底改邪归正,再也不敢跟他斗了。小命重要,我可不想忽然间哪天他看我不顺眼,手一挥就把我给灭了。 有点扯远了,言归正传。 话说林伯拉着我给泼皮老头认错,我别扭半天才蚊子哼哼似的嘀咕了几句。老头哼了一声不稀罕搭理我,向林伯询问赫连钰的病情。林伯把情况讲了一遍,他这才懒洋洋地瞄我一眼,哼声道:“这泼猴还有些能耐嘛,就是长得丑了点。” 我强忍住想揍他一顿的冲动,放下身段向他请教破敌之法。陆老头倒也没再为难我,仔仔细细把对策讲述一遍,又强调了几个注意事项,让我务必准备妥当。话说完了,他也把林伯给我带来的晚饭吃光了。抬起袖子抹抹嘴,他道了声告辞,扬长而去。 将林伯送回王府,我连忙赶去北城和翟逸将军商议对策。翟逸将军位高权重,除却柴国公,武将里面最数他地位显赫,即使是已经战死的大将军林玮成也比他差一级。翟逸手掌着骑兵营铁卫两万人马,其中有半数分布在各位朝中大员的府邸周围,赫连钰先前有令,但凡他们有一点不好的苗头,满门抄斩,格杀勿论。因此虽然柴国公阵营的那些人心痒难耐,却始终不敢乱来,不等到柴国公破城而入,他们不敢明目张胆地造反。 自从赫连钰受伤以后,每日朝会就由虞太后坐镇,但是似乎效果甚微,朝中大臣们最近颇有些蠢蠢欲动。大胡子常胜一力主张开门迎敌,不能做缩头乌龟,背水一战方是正道。朝中有不少人拥护这个提议,可见柴国公阵营人数不少,胆量也不小,一看到赫连钰不在了,就开始在虞太后面前放肆。甚至有人煽风点火,开始传言暗示着皇帝早已在草原上驾崩,赫连钰按而不发,其实是图谋不轨。 翟逸将军听完我的汇报,立刻点头同意,声称明日一战,他必会全力以赴。我点头告辞,匆匆赶往南城点兵,带领人马连夜在东城门内作下埋伏。和陆老头约好的对策,明日白天作战,先示之以弱,让柴国公那边以为城内已经撑不住了,引诱起他们的野心。由陆老头派人在那边煽风点火,柴国公必会派遣精锐部队夜里突袭。明夜亥时红色信号弹为号,敌军从东城门攻入,正好落入我们的埋伏。那时候敌军兵力大都集中到东城门这个突破口,后方空虚,我们大可以利用这个破绽。由翟逸将军领兵从正南门铁骑突出,攻其不备出其不意,一举拿下也说不定。 东城门正对着平安集市,往日在那里是小商贩们的集散地,紧靠在骊水边上,面域比较开阔。离开城墙三十丈距离,我吩咐士兵连夜在那里扎下遍地铁蒺藜,围绕成十几个蜗牛壳的螺纹形状,每一圈大约半丈宽,顺着圆圈跑没有问题,而不知道的人随处乱跑就很容易受伤。骊水边上堆起一垛垛稻草,淋上水,到时候点一把火就浓烟四起,敌方的兵马只怕更找不着北了。 将敌军放进城是一个十分冒险的举措,所以明晚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必须把所有冲进来的敌军全部拿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我需要一个作战英勇又有头脑的将领在这边守着,如果杨盛在就好了,可他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哪里去了,军中情况我不了解,于是去找翟逸将军要人。翟逸给我推荐了一个人,名叫高文虎,刚升了骁骑都尉,是骑兵营里新生代一员猛将。我一听这名字就有些猜测,待看到真人,果然是小虎那家伙。 小虎看到我半晌才认出来,惊喜地扑上来一个熊抱,把翟逸将军吓了一跳。我挥挥手让翟逸忙去吧,这人我要了。小虎看着我的脸有些担心,我装作很豪迈地笑起来,男人嘛,脸上多道疤更帅气!小虎也笑了,询问我什么时候当上的将军,怎么他一点都不知道?我扯东扯西含糊过去,没工夫叙旧,仔细把计划部署交代给他。小虎听得眼睛一亮一亮的,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一切准备就绪,已经快要天明了,我又四周巡逻一圈,似乎没什么问题,这才回到营帐里,倒头就睡。没想到一睡就睡到中午了,好在没耽误大事。匆匆赶回王府,我先去看了看赫连钰,他依旧安安稳稳躺在那里,没有一点要醒的迹象。我让林伯把下人们全都召集起来,待我走后务必把门关得死死的,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出去。赫连钰的暗卫全都守在他的卧房,一旦有变,他们知道应该怎么做。 事先得到命令,采取消极作战态度,城楼上的士兵们手握着□□靠在那里,丝毫不理会外城那些叫嚣和挑衅,只有在敌军攻上城头万不得已的时候才去勉力抵挡。来来往往乱哄哄的,城楼上的士兵却守了整整一天,连个轮岗都没有。终于守到夜里了,我命令一队士兵快速将南城门甬道里的沙包悉数扛出来,将门楼甬道清理干净,沙包留下一半,另一半扛到城楼上备用。一支支火把点亮起来,将整个南城门照得通明,守城墙的士兵在上面走来走去,警惕异常,只是这样谨慎的防守多少显得有些心虚。 翟逸将军来报,骑兵营五千人马准备完毕,随时待命;小虎也报告完毕,守城军五千人埋伏在东城门,只待敌军冲进来瓮中捉鳖;白日里传下军令,各家各户百姓早已关门闭户守在屋里,宽阔的大街小巷空无一人,十分方便跑马。皇宫前广场上,三千禁卫军拉成一道严密的封锁线,将皇宫拱卫在后方;骊水边的官道上,三千轻骑兵军容整肃,拉成第二道封锁线。东城门是一个入口,这两道封锁线之间就是我们为敌军准备的瓮。 我站在城楼上遥望着远处敌军阵营,火把点点,人影憧憧,似乎是颇为忙碌。紧张了一个白天,现在离约定的时辰越来越近,心里反而不紧张了。终于有骑马的通信兵来报,东城外出现大批敌军,开始攻城。我点点头回道,一切按计划进行。 连日对战,柴国公兵马折损只怕不少于两万,剩余还有八万,然而城中满打满算只有三万兵力。我猜测今晚攻城,东城门最多能有一万人马,只有这一万人马成功进入皇城内部,后续的兵马才会毫无顾忌冲进来。可以放进三万敌军,城门一落,从东到西这两道封锁线之间就是等待他们的最后盛宴。 突兀间,夜空中升起一道火红的信号弹,照亮半边夜空。我握紧剑柄,用最大的声音喊道:“开城门——” 瞬时间有如万马奔腾,翟逸将军高举着长刀凌空长啸,带领着五千骑兵冲出南城门,狭长的利刃一般没入漆黑的夜色中。南城门落锁,我走下城楼,通信兵来报,东城门已被攻陷,敌军大批涌入,兵马无计。我估计一下时辰,应该差不多了,于是让通信兵回报,小虎那边可以行动了。 翻身上马,我抽出腰间长剑,带领着最后三千人马冲进那两道封锁线中间。今晚的盛宴,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