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殿下在贰师城外晃荡,看着这里居民辛勤的劳作没来由冒起悲哀的念头。
逐水而居的游牧民族从古至今一直都生活在不断地战乱之中,择一地水草肥沃之地养殖生息,是这些塞外之民一生最终的梦想,可残酷的现实却是从来没有放过他们。
为征地而战,为牛羊而战,为任何而战,在塞外战争似乎是永远都绕不过去的一个话题。
眼前如此祥和的一幕,大宛国子民或许仅仅只是渡过一段时间,或者更多的时候都在不断地迁移之中,而就在不久之后,这一幕就将发生,只是他们还不知道。
姜商随意在贰师城外逛了一圈,不禁眉头紧锁。
先不谈大宛国主如今还在醉生梦死不知亡国将近,就算自己跑到皇宫里去了,跟这位国主说清一切,恐怕除了等死依然没有任何别的选择。
以肉眼所见的,大宛根本不可能拉出一支成建制的军队,在面对西域大国大月氏来袭可能连负隅顽抗的机会都没有。
沙漠连绵,除了几堆砂砾堆砌而成的矮墙根本没有任何阻碍物,在面对骆驼骑兵的突袭,富丽堂皇的贰师城皇宫完全就是赤果果的猎物。
要说大宛立国时间也不短为何会出现这样的状况,不难理解,就是因为当初的大麓之强大。
在蒙元帝国当政期间,西域广袤地域就已经被彻底征服,再到大麓立国,西域一地在这百年之间确实享受到了长久未曾享受过的和平。
在文玺帝在位期间,大麓国力确实堪称鼎盛,比之蒙元前朝犹有过之,这也是汉人当政和胡人当政的区别。
论打战蒙古人确实是把整个世界都给打蒙了,可论治国,在马背上出生的蒙古人可能再给他几百年都赶不上汉人。
当时的西域诸国纷纷上朝纳贡,确实实现了万国来拜的空前盛况。
东越,南疆,西域,北方草原,四海宁平,太平盛世,海清河晏。
大宛身为西域诸国当中不起眼的藩属国,就是牢牢抓住大麓的强大不惜拿出国之根本来纳岁得以在大麓的羽翼之下安详稳定,这也才有眼前那格格不入的华丽王宫。
但这一切本就是镜花水月海市蜃楼,在大麓逐渐失去对西域的控制之后,弱肉强食的塞外法则注定了不谙武备的大宛,终究只是野心家杀伐路上的踏脚石罢了。
在大宛完全没有反抗之力的情况下,一人和一支军队怎么打?能不能打?
关于这一点,世子殿下都懒得去琢磨。
干你娘!
老子又不是魔师天保和帝武甲,甚至现在看到真叶史白眉都怂,一人干几千甲乃至上万人,开什么玩笑呢?
什么突然的思想觉悟,什么为天下苍生,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世子殿下还真不是一个钻牛角尖的人。
好几次都生出一走了之的念头。
大宛国的覆灭和这一地言语都不通的人民死活到底关他姜商何事?
要知道,如今他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身处塞外荒漠,这一路往北辽走要过多少劫难多少追杀,说是比西游九九八十一难不差,应该没人会有疑问吧。
可几经思量,最终世子殿下还是没有离去贰师城,不过在走与留的角力当中,颇有一些心力交瘁的坐在了一堆干草垛上,抓了一把紫花苜蓿就往嘴里塞,想要把心中的憋屈化为食欲,老子为你们大宛拿命来拼,总得吃点回本吧。
至于到时候大月氏的军马开到贰师城下的时候怎么干?世子殿下已经不再多想。
尽人事听天命!
怎么说自己可是参与过人间巅峰之战的,可见识过那三位翻天覆地人力不可违的手段,就连那天门都曾当过守门人,还怕这些个刀枪斧戟?
平凡众生怕是不知道一品宗师经天纬地的手段,闹一出震慑胡夷相信不是难事,真要形势不对,起码也得亮个不错的造型,让野心勃勃的大月氏人知道,何为中原的陆地神仙。
心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姜商一头倒在了草垛上,看着略显阴沉的天幕。
愁云满布,确实是血流成河的前兆呀。
北风呼啸,塞外的寒风格外的刺骨,不似中原,在这里大有一往无前的凶狠,吹得人心肝儿颤栗。
呜呜声中,姜商被一颗小黑点吸引了过去。
以他目前的眼力,这颗小黑点就算离地百丈被狂风吹得不断摇曳依然看得异常清晰。
赫然是一架在塞外绝难见到的纸鸢。
制作得十分粗糙,支撑的骨架在狂风吹拂下已经有分崩的架势,牵连的细线也有一触即断的趋势。
而放起纸鸢的人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正在拼命的往回扯。
也不知是不是力度不够,回收得十分困难。
塞外的天空从来都是苍鹰秃鹫的地盘,这么一张极富中原气息的纸鸢在半空晃荡着实令人意外。
莫非有汉人在此定居?
已经打定主意亮个相在形势不对之后撒腿就跑的世子殿下一下子坐起了身子。
在异国遇到汉人,也算是老乡见老乡,没来由的有一股亲切感。
一路而来操着拗口的蒙古语跟塞外之民指手画脚可把世子殿下可整裂开了,一下子怀念起朗朗上口的中原雅言,再不济咱跑这一趟救得几条鲜活的生命也不至于功亏一篑,再说了找个汉人侃侃大山吹吹牛皮,一解心中憋屈也可谓是炼心之举,不然心里的这口闷气实在是不吐不快。
起身,飞奔,朝着纸鸢的方向掠去。
还没等姜商赶到,那一架本就脆弱的纸鸢终究还是没能抗下呼啸的北风,丝线先断,而后听到一声清脆的骨架折断声。
一颗黑点急坠而下,迎风招展的风姿瞬时被北风吹拂得揉成一团,再一吹不知落往了何处。
姜商皱了皱好看的眉头,一双迷人的丹凤眼眯成了一线。
没想到放纸鸢的竟然只是一个长得虎头虎脑的小孩子。
怪不得在纸鸢出现不支的情况下,收线收得如此之慢,可也好奇这小孩当时是怎么把纸鸢放得那么高。
年岁还不到十岁的小孩并没有如中原少年那般因为纸鸢的断开损坏而开始哭哭啼啼,塞外吹拂而成的黝黑脸庞显得异常坚毅,虽然穿着大宛特有的服侍,姜商还是一眼就瞧出了这小孩确实是中原人的种。
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搬迁到如此偏远之地,从中原到大宛,万水千山的远。
除了那些走南闯北的商家侠客,汉人很少会来到这边定居。
故而每有这样的汉人,大多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心酸故事。
背井离乡,这一片沙漠掩盖了多少不堪回首的故事。
小孩眼神坚定,在认定了纸鸢坠落的方向之后就一股脑地跑了过去。
显然也是野惯了,一路跑下来不带喘气,只是塞外风大,断了线的纸鸢到底被吹到了何处,怕是世子殿下都做不得准。
只是小孩的眼神里透露出一股不寻回纸鸢誓不罢休的态度,不管被吹到了哪里,万水千山都阻拦不住他的脚步。
并不是那种小朋友因为寻着心爱的玩具而表现出来的不谙世事,姜商牟然之间感觉到了一种信念,或者说是一种寄托。
或许那一架制作粗糙的纸鸢,并不是小孩平时拿来消遣玩乐的玩具,而是有一种使命存在,可以笃定,那一架纸鸢对于眼前的小孩,一定意义不同寻常。
姜商二话不说跟了上前。
“喂,小朋友,听得懂汉语嘛?”
虎头虎脑的小孩表情错愕,显然在大宛听到中原雅言十分意外。
当然更多的是因为世子殿下那不似人间人物的绝世容颜而惊讶。
小孩停下了脚步,并不羞涩。
“你是中原人?”
“我看起来并不像西域人吧。”
小孩的汉语有些蹩脚,但是交流起来还算顺畅,听到懂说得清,显然在大宛并没有入乡随俗说得塞外语言,应该是长辈有要求长年累月的用汉语交流。
“大哥哥可长得真好看,不过我现在没空。”
小孩十分有礼貌地鞠了一躬,蓦然间让世子殿下觉得见到了那些中原私塾里摇头晃脑知礼节明是非的读书种子。
之所以四方疆域都觉得中原好,到底好在哪里,可能诸多塞外人都说不出统一的答案。
有觉得中原土地肥沃,有觉得中原地大物博,有觉得中原气候温和。
可只有当权者知道,中原的好,是好在骨子里的那一股子精气神。
三教之一的儒家之所以能在中原占据人教第一,在华夏数千年里永远都有一席之地,并非如某些人所说得那样一文不值。
就是这一点从小种植下来的礼和理,在汉人和胡人之间埋下了一条肉眼看不见的分割线。
不说儒家之学的驯化迂腐,执礼,明理,本就是一个民族强大的底蕴,战力彪悍如蒙古人,打下了一个世界又如何,骨子里差了那一点文化底蕴,再大的疆域都会分崩离析。
怪也只怪汉人呐,骨子里又有太多的贪念,真如儒家至圣先师所言那般,中原又岂会陷入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不堪局面。
“你叫什么名字?是要去找纸鸢嘛?你要知道这儿的风这么大可能被吹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你是找不到的。”
姜商就跟在小孩的身边。
并不是他闲得发慌非要帮着小孩去寻一架已经支离破碎的纸鸢,而是小孩的眼神里透露出来的那一份执着令自己十分欣慰。
有信念的人,并且坚定不移去实现的,本就值得去赞扬,更何况是这么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屁孩。
不难猜测,那一架纸鸢承载着很深很厚的情感寄托,浓烈得让世子殿下突然很怀念分隔千山万水的亲人,不知道自己是否当真能在莺飞草长的季节,看到自己的心爱的人儿。
“大哥哥,我叫虎子,嗯,那纸鸢是我娘亲手做得,不管被吹到了多远我都要去找回来,都怪虎子一时贪玩,放得太高了,想要收回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我……呜呜……”
虎子说着说着,声音都开始呜鸣颤抖,豆大的泪珠在眼角处打转,却楞是没有滚落下来。
言语间的伤心溢于言表,带着自责愧疚,只是坚持的态度更加得明确。
“虎子,我叫柿子,我们都叫子,很高兴认识你。”
“……,柿子哥哥,虎子也很高兴认识你,可现在我真要去找纸鸢了。”
破涕而笑的孩子,笑容异常灿烂。
“虎子,其实纸鸢不难做,既然已经坏了,不如重新再做一个新的。”
虎子顿时停下了脚步,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看着世子殿下。
不知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最后尴尬一笑。
“我娘很忙的,她要放羊,她要喂马,她要种苜蓿,她要……,哎呀,反正我娘没空给虎子做纸鸢,而且做纸鸢的材料很难找,还是我爹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如果不找回来……,不说了,我先走了。”
虎子强忍着眼角的泪珠子,这一切都被姜商看在了眼里。
很多时候,在寻常人眼里不值一文的东西,往往在某些人心中重于千金。
一架破碎的纸鸢,在虎子的心中,可比那换千金的汗血宝马,比那价值不菲的紫花苜宿,或者比那突兀又华丽的贰师城王宫都要珍贵。
“虎子,你都叫我一声柿子哥哥了,那哥哥帮你找好嘛?如果坏了,哥哥其实也会做。”
“真的?”
“那当然,不过虎子要答应哥哥一件事。”
“你说,虎子什么都可以答应你。”
“修好了纸鸢,虎子带哥哥去见你娘好嘛?”
可能是世子殿下小觑了一个不到十岁孩子的心性,本打着带着这一家背井离乡的故乡人逃离战争的侵袭,这一刻却是有些意思歪曲了。
一向执礼的虎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顿时炸了毛。
“坏人,你滚!你马上滚!”
歇斯底里的怒吼,顿时把姜商给整懵了。
脸上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意思再也明显不过,无非就是我叫你一声哥哥,你竟然想睡我娘?
不过人精儿一样的世子殿下顿时就想明白其中的转折,莞尔一笑。
咱虽在京师八大胡同里是有一个混世魔王的名头,但也没在这穷山恶水的地儿还有那腌臜的兴致,只是自己顺着虎子的话把意思给整歪了。
干嘛要见人家的娘,见爹不行吗?
果然世子殿下的风流劲儿是印在骨子里挂在嘴边的,一开口就是老坏银了。
“咳咳……虎子,你误会了,那个啥,呵呵,你娘是不是很美?”
此时的虎子已像是一头暴躁的小牛犊,大有一言不合就干架的样子,管你柿子长得如何像一个谪仙人,又是人高马大的,想睡我娘,命都跟你拼了。
“我娘当然漂亮,比你还漂亮,说,你是不是跟那些坏人是一伙的,想抢我娘?我跟你拼了。”
一头小蛮牛直愣愣地冲了过来,世子殿下洒然失笑,伸出一手顶住虎子的额头,任其拳打脚踢,心下明了。
真如虎子所说,一个貌美如花的中原女子居住在视女子如牲畜的塞外,有那龌龊心思的人怕不得比荒漠的沙子还要多。
只是北风,黄沙当真还能让一个女子保持着水灵灵的摸样儿?
比自己还漂亮?
嘿,这话听得怎么像是在骂人。
中原雅言果然博大精深呀。
暴走的虎子根本不听姜商的唠叨,无法,只得用手撑着小蛮牛折腾了好久才让这小牛犊使完了力气,最后无力地坐在沙子上,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再等到哭得泪珠子都干了,声音都哑了,姜商方才坐在虎子身边,露出自认为亲近可人的笑容。
要知道世子殿下的相貌,这做作的笑,可得让京师八大胡同多少清倌人日夜思念,可在虎子这里,就没有这么好使。
“你杀了我吧,我不会带你去见我娘的,死也不会。”
只是耗光了力气的虎子,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不硬气,反而像是一种乞求。
“其实哥哥并不知道你娘漂不漂亮,当然也不关心你娘漂亮不漂亮,刚才只是嘴快了,这样好不好,哥哥帮你修纸鸢,虎子带哥哥去见你爹怎么样?”
姜商不说还好,一提爹,虎子原本已经哭乏的眼珠子又是满满一眼窝的泪水。
“滚!”
“好啦好啦,什么都不见,哥哥就帮你修纸鸢,咱们当个朋友好不好?”
“你当我是傻子?”
“呃……”
世子殿下顿时两难了。
自己可是北辽世子耶,将来的北辽王,是将来天下归属最有话语权的一人,面对的是倾覆天下的各方枭雄,能让自己动脑子想办法解决的都是谁啊?
魔宫,天莲教,西方诸国,大麓朝廷诸如此类,狗日的竟然对一个十岁不到的小屁孩束手无策。
本世子不要面子的呀!
二话不说,背起无力的虎子一个箭步,脚下开始生风,在荒漠呼啸的北风中冒起一股足下清风。
一身白衣的谪仙人,开始表演起何为陆地神仙的腾云驾雾。
我欲乘风归去,带着小屁孩看那天上的风景。
一路风驰电掣,像那翱翔的雄鹰展翅高飞。
飞沙不够高,乌云踏足底,一路上凌霄,揽进骄阳入我怀。
小孩子的心情如同塞外的天,一时万里无云,一时狂风暴雨。
飞翔是每一个平凡人的梦想。
伏在柿子哥哥后背的虎子,瞪着铜铃般的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不敢动弹,微微抖动,难掩心中的欣喜和兴奋。
“柿子哥哥,你会飞?”
“嗯”
“可以飞得更高嘛?”
“虎子想要多高?”
“很高很高,或者很远很远。”
“虎子是不是有想要见的人?”
“嗯。”
“哥哥也有想要见的人,只是啊,太远太远,哥哥怕是飞不过去。”
“柿子哥哥,你是神仙嘛?”
“不是呢。”
“可我娘说了,会飞的都是神仙,对了,你一定是神仙,虎子每天都在向住在天上的神灵祈祷的,哥哥是不是听到了虎子的声音,所以下来了?”
“……”
姜商有些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个早熟又天真烂漫的小孩。
可如果力所能及的话,当神仙不见得就是一个谎言。
在人间呐,很多时候善意的谎言或许比现实更要容易让人相信,世道如此罢了。
“哥哥是神仙,下来帮虎子完成心愿的,只是虎子的声音太小太小了,哥哥又住得太高太高了,听不到你说什么,所以今儿个就下来,听听那个每天祈祷的虎子到底说些什么?”
姜商没有等到虎子的心愿。
小孩伏在后背,很久很久都没有声响,最后轻轻地问了一句。
“神仙哥哥,你真的不来抢我娘的?”
“当然不是。”
“真的?”
“哥哥先帮虎子完成第一个心愿好不好,说好了,就完成三个心愿,再多可没有了。”
“只有三个吗?”
“虎子,你娘没跟你说,不要太贪心嘛?”
“我娘说了,我不贪心。”
“那虎子的第一个愿望是?”
“神仙哥哥帮我修好纸鸢,好不好?”
“好!”
被北风吹走的纸鸢,离得很远很远。
远到凭凡人的脚力难以寻着的地步。
两人看到骨架的时候,那已经破碎的纸鸢就挂在一棵树的树枝上,不完整的架子,纸面已经一点不剩,绑着的关节处全然崩开,彻底地废了。
体验一回腾云驾雾的虎子已经美好的心情顿时一片阴霾。
水盈盈的眼眸藏不住的心碎。
只是娘说过,男儿有泪不轻弹,今天已经哭了好几回,不能再哭了。
紧紧拽着自己的衣角,抿着嘴唇楞是不开口。
神仙哥哥说了,就只有三个愿望,只是这样的纸鸢还能修好吗?
姜商哪里不知道虎子的想法,伸手揉了揉倔强孩子的头,笑道:“虎子许得第一个愿望是有一个全新能飞的纸鸢,哥哥答应了,一定会实现。”
“真的嘛?”
“那当然,我可是神仙,会法术!”
欣喜地鼓掌,纸鸢只是孩子心中最好的一个美好愿望。
朴实无华,长大又有什么好。
虎子乖巧地坐在一边,看着神仙哥哥一窜就上了自己怎么都爬不上的大树,拿着那支离破碎的骨架,等待着神奇的一幕出现。
饶是姜商自负身怀不俗的武学造诣,让他这会表演一下祥云聚顶,又或上山下海都是随手拈来,唯有这修复纸鸢当真一筹莫展。
大宛不比中原,纸鸢面料的纸张本就是经过好几道工序制造而成,在这儿去哪里买?
世子殿下还真不是那法力无边的神仙,哪能凭空造物。
就是那热切的眼神,哪里好意思说自己束手无策,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一身通天彻地的本领,楞是一时难以下手。
本世子要这天下无敌的神功有何用?
“嗯,虎子要一个飞得更高更好看的纸鸢,那就得花大力气,虎子你等着,哥哥这就给你去找材料,保准给你一个再也不会破的纸鸢。”
“我信神仙哥哥。”
姜商背着虎子手拿着骨架,又是一路飞奔。
把虎子放在贰师城外的草垛上,转身就朝着王宫而去。
日落风再起,天真烂漫的虎子觉得刚才的一切是不是做梦,所谓的神仙哥哥,仅仅只是自己的幻想,真如娘所说的,神仙只是住在天上的不该来人间,等得脖子都伸酸痛了,才终于望眼欲穿地等到了那个手拿七彩斑斓的纸鸢缓缓而来的神仙哥哥。
原本洁白的白衣,沾了一点红,一点灰,好像不再是先前那般出尘脱俗的模样。
“虎子,等久了吧,纸鸢做好了,哥哥许给你的第一个愿望可算帮你实现了。”
接过色彩鲜艳的纸鸢,小风儿一吹,好像能把虎子自己都给带到天上去,连着的丝线细且韧,卯足了力气怕也是扯不断。
“好好看的纸鸢,神仙哥哥,你说它能飞多高?”
“应该能飞到和太阳一样高的地方。”
“那是不是很远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纸鸢?”
“那当然。”
“那中原能不能看到?”
“应该可以吧。”
“放纸鸢咯!”
看着虎子欢喜地奔跑着,姜商不知为何异常地满足。
为了做这一个崭新的纸鸢,自己可算是花了大心思。
一路闯到王宫里,直接跑到大宛国主的面前扯着那个还搂着爱妃喝葡萄美酒的国主衣襟,让其把国库打开,目的仅仅是为了找一面可以当纸鸢面料的纸张。
当时就给大宛国主给吓蒙圈了。
这是哪个从天而降的神仙人物,满王宫的侍卫都拦不住,什么刀枪棍棒根本近不了身,那啥,要求为何如此清奇,找纸!?
当然世子殿下好不容易闯进王宫,不会就为了做纸鸢,等着底下人把国库的好玩意都给搬到大殿的这会儿,总算把大月氏要攻打大宛国的消息给告知。
出乎意料之外的是,大宛国主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非但没有下令尽起全国的兵马和即将前来的大月氏一拼高下,当下腿一软就瘫倒在了世子殿下的脚边。
等到缓过神来的时候,屁滚尿流地捧起一地的金银珠宝撒腿就跑,还说国库的所有东西都留给神仙老爷,甚至不忘拉着最心爱的妃子说要趁夜跑路,凭着自己多年进贡的份上,大麓朝廷不该好好款待他这个藩属国国王吧。
什么大宛子民,什么国家社稷,值个屁!
姜商都懒得去阻拦,就算大宛国主表现出视死如归大义凛然的一面,说要和大月氏死拼来保大宛一土安宁,他也会劝告能跑就跑。
根本就是拿鸡蛋和石头对碰,反抗甚至迎来屠城,一走了之也好,大月氏的人马到了贰师城,见到大宛国主早已跑路,或许大发善心也就杀几个王公贵族出出气。
毕竟在大漠,人的性命可值钱了,没打到上了脾气谁愿意屠城,大片大片的资源就是缺人去开拓挖掘,补充人口本就是这些游牧民族最大的资本,只是从今往后西域的疆域上再也没有大宛国氏之民。
吞并,同化,何尝不是塞外民族间万古不变的准则,自己又能奈何。
留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希望大月氏人杀到贰师城的时候可以不动屠刀,当真拿这些善良的人儿开刀立威,他不介意施展几手神仙手段震慑蛮夷。
抛开这般心绪,姜商亦步亦趋地跟在狂奔的虎子身后,看着虎子娴熟地把七彩纸鸢放上了天,相比洁白的虎牙笑得异常耀眼,再冷的寒风都吹不息心中的那一团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