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抱着怀里哭得满脸鼻涕眼泪的饶如卿回到了设宴的宫殿。
饶嘉善被女儿这个样子吓了一大跳,赶紧从郑氏怀中把女儿抱过来,低声询问:“怎么了?”
饶如卿继续在他怀里噼里啪啦地掉眼泪,哭得小脸通红,噘着嘴不肯说话。
郑氏附在他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
饶嘉善静默了一瞬,将女儿交还给郑氏,起身理理衣袍便去辞行。
皇帝没怎么思量便应允了,这让透过泪水暗中观察着他反应的饶如卿悄悄松了口气:即使是鸿门宴,想必自己的父亲也不会是必要的角色。
皇后倒是又很看了几眼饶如卿,隔着一定距离,又被眼泪模糊了视线的饶如卿实在没法辨别那眼神到底包含着什么,只觉得装着的不舒服变成了实质的,胃一阵阵地疼了起来。
熬到三人一同出宫,夫妻二人并肩而行,饶如卿越过郑氏的臂弯扯过饶嘉善白色锦袍的袖子,把脸上的鼻涕眼泪抹得干干净净。
饶嘉善本还在为郑氏那几句话堵着心,女儿突然来了这一出,也就顾不上继续郁闷,又好气又好笑地拧着饶如卿的嫩脸:“演得还不尽兴呢?拿我这袖子当帕子使?”
饶如卿在他手底下嗷嗷叫唤着求饶,父女俩闹了好一通才堪堪被郑氏制止。闹完了,饶嘉善的憋屈劲儿也就消了不少。
车轮骨碌碌地转着,现在离宫的官员很少。加之时辰已不早,大街上人影稀稀疏疏,马车的车轮在空旷的夜里响得格外清晰。
马车里,郑氏看着蹙着小眉头的女儿一眼,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如卿。你今日虽然反应快,也算是看出了中宫的想法,但今晚宴会上的表现实在是太心急任性了。”
“虽说我们饶家并不拘泥于俗礼,但你身处宫中之时,该有的礼节就不可少。即使现在在外人看来你年纪尚幼,这些道理也必须懂,不然,外人非议我们将军府家教不严都算是轻的。
今夜这一出虽说今上没有太过在意,也多亏了你爹的临时应变让我们能早早抽身,但不代表不会落在其他有心人眼中,若是这些人再去了解一下宴前凤宁宫的事儿,真相总能被某些人猜出来,然后成为一项向你爹下手的把柄。
再严重些,有宵小之辈以此去挑拨我们与今上和中宫的关系,我们又该如何自处?”
饶如卿怔怔地听着,第一次发现自己自诩的所谓小聪明在得意忘形的情况下会造成多大的隐患。
得益于身体里这个成年的后世灵魂,她前些年受到的褒奖的确让她变得有些飘飘然,但直至此刻她才清楚地意识到,在穿越之前,她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大学毕业生罢了。没有经历过勾心斗角和不见血腥的厮杀,政治方面的实战经验可以说是一片空白。
在家是有父母的纵容,但在皇宫御宴这样汇集着全天下大部分人精的地方,她还是稚嫩得与五岁女孩没有任何差别。
一直没出声的饶嘉善看见女儿愣怔的模样,终于开口了:“还不算大事。至少还有我能亡羊补牢,以后长长记性。”
饶如卿认真地应下了。但依然有心事挥之不去。
终于,饶如卿被饶嘉善抱下马车的时候,附在她爹耳边悄声道:“爹一会在书房等我?有要事。”
动作隐蔽声音小,并没让一旁的郑氏发现端倪。
饶嘉善心底生出疑惑,但也相信女儿不会无中生有,便也低声应下了。
沐浴更衣后,饶嘉善独自前往书房。屏退下人后,刚坐下,饶如卿就推门迈了进来。
进门后也不关门,先仔细看了圈屋内下人都退下了,又迈出门仔细看了看周围,还退开了一点想看屋顶。
饶嘉善啼笑皆非,拉着女儿的手进了书房,再仔细关上门,转身道:“这个京城里,能偷听你爹说话还不被发现的人应该暂时是没有的。”
虽口气很大,但饶如卿也很清楚,以她爹的武功,这句话十有八九是真的,也就安安稳稳地坐在了她爹的腿上。
“说吧,什么事是连你母亲都不能知道的?”饶嘉善直接进入正题。
饶如卿深吸了一口气,以尽量平静的语气将下午偷看偷听到的如实讲了出来。
书房里的气息越来越沉,她很清楚饶嘉善也体会到了那几句对话背后隐藏着的惊涛骇浪,毕竟那些人口中的“林将军”,是常年镇守北方边关、手里握着十万林家军、对国家忠心不二的大将军。
饶如卿语毕,饶嘉善一时没有说话,两人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
她定了定心神,下定了决心,拨开护在她腰间的手,从饶嘉善膝上滑了下来,爬上对面的椅子站直,以便让自己能直视饶嘉善的双眼。
握了握拳,饶如卿打破了沉默:“我不让娘知道,是不想她担心,毕竟我接下来要说的话,爹也不一定能接受得了。”
顿了顿,她一字一句地道:“但我依然要说,必须要说。”
“明日,最迟后日,朝中必起大风浪。今上既已开始打边关守将的主意,离动我们也必不远了。”
“爹,是时候准备后路或者准备举旗了。”
饶如卿说得很慢,很笃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