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门之前,表兄气得猛咳不止,昭之仿佛看到他鼻腔喷出一腔鲜血,昭之觉得她也有一腔鲜血要喷出来了。 门一关,姜晏脸瞬间就垮下来,甩甩胳膊,揉揉腿,不满的大声冲掌柜呼喝,“愣着干嘛,还不过来扶我!!!” 掌柜的一脸谄媚的凑过去扶他,二人一转身,看到站在廊上的昭之和小二,皆是脸色一变。一个瞬间恢复倨傲的表情,丝毫没注意到白皙的脸上一块青肿是多么的突兀。一个瞬间恢复正经,收起卑躬屈膝的难看样子,丝毫没注意到扶着姜晏的手势已经出卖了他奴颜媚骨的本质。 姜晏幽怨的看她一眼,然后开始埋怨,“哼,你还知道来啊。” 昭之冷笑道,“我能不来吗,这么好的一出戏差点就错过了。” 掌柜默默放开姜晏,朝昭之干笑一下,冲小二使个眼色,两人迅速的撤离案发现场。昭之鼻腔里全是刺鼻的酒味,感觉自己脑袋发晕,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熏的,转身朝前厅走去。 姜晏一看她又要走,大声吼道,“顾昭之,我受伤了,你还不来扶我!!!” 昭之懒得理他,前厅里掌柜尴尬看她一眼,在柜台里东弄弄西弄弄,假装很忙的样子。昭之坐在椅子上,这才感觉脑袋不那么晕眩了,正色对掌柜道:“别忙了,去看看后院那里吧,记得用水多冲几遍,最好再盖一层新土,不然以后一点火星子落下就能烧起来。” 掌柜一脸惊愕看着她,不可思议的意识到这是多么大的一个工程量,他刚刚应该再多算一点才是,“不会吧,这还冬天呢,怎么可能着火。” 昭之微微一笑,“不信你大可以试试,这帮人前脚走,后脚要是派人来使点阴招,往你这后院随便扔个火折子什么的,你这酒馆这么小,一晚上不到,就可以烧成灰烬什么都留不下。” 小二也被她吓住了,“公子,真的有这么严重啊。” 昭之点点头,冲苦着脸的掌柜道,“最好找个人在院外看着,不然随便谁来扔一点火,大家都跟着死。” 姜晏一瘸一拐走到她面前,漂亮的眼睛里全是怒火,见昭之不为所动,最后才幽怨开口,“我等你那么久才来,你还敢给我脸色看,” 昭之倒了一杯茶,被姜晏一把抢过,又拿了一个杯子到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压住胸中的怒火,朝姜晏伸手,“手,我看看你伤哪里了。” 姜晏不知怎么的被顺了毛,十分配合的伸出手给她,昭之只把了一下,收回手,凉凉道:“我看你好得很,再来十波人你也应付自如。” 姜晏不依不饶,“可是我胳膊好疼,腿也疼,你会不会诊错了?” 昭之脸色郝然,想起昨天,姜晏似乎也想到了昨天,气势更增,挽起袖子给她看。昭之势弱不再说话,低头看他雪白的胳膊,都是钝器击中造成的青紫,轻轻按一下,没伤到筋脉啊。 手底下那人却是娇气得很,哼哼个不停,昭之检查了他的两条胳膊,都好得很。“抹点药油就行了,只是点淤青,并无大碍。” 姜晏又哼哼,脸色有些发白,“可是我背上也疼,越来越疼了。” 昭之看了看大开着的门,再看看站在廊上的掌柜,“你先上楼去等着。” 姜晏应声上楼,昭之问掌柜的要了一瓶药油,上了楼,推开门,姜晏正趴在桌上等她,美丽眼睛浮现痛苦的神情,可怜巴巴的模样和刚刚凶悍霸道欺负人的判若两人。昭之打量了一下四周,被子整齐的铺在床上,房间还算整洁,这小子也不再是一脸嫌弃的样子,看来是已经有点习惯新环境了。 昭之走过去,轻声道,“脱衣服吧,我给你看看背上。” 姜晏脱去上衣,露出一大片白花花的背,靠近肩膀处有很大一块淤青,昭之手指轻点几下,他便哀嚎不已,“哎哟!”“轻点!”“好疼!” 昭之无奈,“我还没开始擦药呢,你嚎什么嚎。” 姜晏委屈不已,“可是真的很疼啊。你确定没伤到骨头吗?” 昭之深吸一口气,“要不去给你找个大夫,我这医术反正你也看不上眼。”大夫的威严屡屡被挑战,这也是很恼火的。 姜晏低声道,“我不叫了,你上药吧。”说着就不再叫喊了,他趴在桌上昭之站在地上很不好施力,于是让他去床上趴着,昭之坐在床沿,搓热双手,开始往他背上上药。 姜晏不叫了,但还是疼,昭之频频听到他的抽气声,心中泛酸,“这个不用力的话淤血没法散开,你忍忍啊。” 姜晏闷闷的答,“我知道。” 见他终于肯安静了,昭之幽幽问道,“你就这么喜欢动拳头吗,打了别人,又被别人打,值得吗?” 姜晏僵了一下,半晌才开口解释,“我也不想的,你一直不来,我都等得不耐烦了,这群人挡在门口,看着烦人。” 昭之有些尴尬,要是今天她一下子忘记了,这小子岂不是要气死了。开始转移话题,“那你干嘛把人家往后院带?” 姜晏随口道:“前厅里打坏了,很难收拾。” 昭之一愣,想不到他会这样说,这个大少爷也不是一无是处,又问,“那你有帮着收拾吗?” 姜晏不可思议的答,“我凭什么帮要收拾啊,那么多银子都给他了,你没看到掌柜那欢天喜地的样子,不知道有多高兴。他只怕盼着那帮人天天来,也好给他送钱。” 昭之只得换另一种问法,“姜晏,我问你,你当初学武,是为了什么?” 姜晏激情澎湃,豪情万丈的说,“自然是上战场,奋勇杀敌,为国效力。” 昭之手上用力,低声说,“那就是说,你当初学武,是为了学以致用,而不是一时心情不好,就恃强凌弱随便伤人发泄情绪的,对吗?” 姜晏热情瞬间被浇灭了,“我,……” 昭之接着又问,“掌柜的开这馆子你说是为了什么?” 姜晏不解,“当然是为了赚钱啊。” 昭之道,“错,不止是为了赚钱,是为了生计,为了以后能更好的活着。你现在人在这里,把人家一间酒馆变成了武馆,每天打架斗殴,先不说你自己受伤,别人受伤。就说楼下这掌柜的,他夫人有孕了,马上要当爹了。你成天在这里打架滋事,仇人一波波的来这里滋事,单纯一点的只是打打人,砸砸东西,要是心机深沉一点的,随便扔一把火到后院里,或者像薛灿那种他爹是刑部尚书,他随便带几个府兵过来你是打还是不打,打了就是公然违抗朝廷,不打就只能像今天的薛灿一样,躺在地上任人欺辱,到那时你怎么办?” 姜晏被她问得很生气,撑着身子坐起来,转过来面对着昭之大声回答,“我当然是打啊,他爹是刑部尚书,我爹可是上将军,皇帝可是我亲舅舅。” 昭之点头,继续说,“可是你们姜家已经没了,皇帝连你爹都不帮,你凭什么认为他会替你出头?” 姜晏一时语塞,漂亮的眼睛不停转动,生气的瞪她,“你,” 昭之不理会他的怒意,眉眼一派温和,语气淡淡开口,“我再问你,你打算在这里待多久?” 姜晏跟不上她的思维,不解问,“这,和今天的事情有什么关系?” 昭之看着他,面容平静,耐心解释,“你当然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可是你得罪的这些人,现在因着你的凶悍不一定敢上门来,但是你一走,他们就会找上掌柜的,到时候掌柜的怎么办?他的夫人怎么办?还未出世的宝宝怎么办?薛灿有朝廷的背景,他们走到哪里都能被找到,到时候他们的明天就是薛灿的今天,只能躺在地上大哭求饶。今天你肯大度放他们走,但他们被打得这么惨,到时候他们肯放掌柜一家三口走吗?” 姜晏羞愧捂着脸,低声说,“你别说了,我错了,以后不打架就是。” 从来没人跟他说过这些,母亲走得早,父亲只会不停训斥他,板着脸指点他的功夫,让人看着他不许闯祸,兄弟们从来都是斗来斗去,就连孟琮沅他最敬爱的哥哥教给他的都是如何不吃亏,如何和最狡猾的敌人斗,从来没有把多余的视线放在不堪一击的炮灰身上。在泾关城,弱者是没有资格提要求,没有资格哭泣的。 昭之并未停止,接着问,“姜晏,你知道什么叫强买强卖吗?” 姜晏不解摇头。 昭之看了一眼门外,然后才转头看他,“你先把人家酒馆砸了,然后再赔钱给他,这就是强买强卖。运气好,你砸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东西,运气不好,你把人家的传家宝什么的砸了,就再也无力回天了,你哪怕赔再好的一个给人家,也不是原来那个有着亲密家人情感的东西了。” 姜晏困惑,“可我看掌柜的很乐意啊。” 昭之语气温和,面容沉静,眼睛里闪过一点点动人的光,“你把人带到后院去,砸了这许多的酒,还让薛灿赔了许多钱,这些钱也许够买很多的酒。可是,这些酒流到地下,一不小心火星子碰上去,就是燎原大火,或者薛灿怀恨在心,找人过来放火,到时候别说这间馆子,隔壁的房屋都会烧倒一大片,然后也许还会死很多人,死了的人痛苦,活着的人也痛苦,这些痛苦不是只靠钱就能缓解的。到那时候,再算是谁的责任还有什么意义呢?” 姜晏好像有些明白,脸上浮现痛苦的表情,惊愕的看着自己的手。他真的,没想那么多,可眼前这人说的都是可能会发生的事情。 昭之诱哄的问道,“那,你明天去帮掌柜他们整理后院,好不好?” 姜晏面容羞愧,点头同意。 昭之笑眯眯赞道,“真乖,趴着吧,药还没抹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