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石榴花当日个王实甫元曲
当日个晚妆楼上杏花残,
犹自怯衣单,
那一片听琴心清露月明间。
昨日个向晚,不怕春寒,
几乎险被“先生馔”,
那其间岂不胡颜?
为一个不酸不醋风魔汉,
隔墙儿险化做了望夫山。
柳如烟听美盼这么说,气得鼻子都歪了。心想:我一直以为老夫人赖婚,你虞美盼还是个有情人。不是在前天晚上听琴的时候,还是一往情深的吗?就在今天上午,还让我带了八个字去,说什么“天长地久,不负知音”。怎么不到半天,就变卦了,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1。
人家完相公对你是一片痴情,现在还在书房里等你的佳音,你就让我拿这样的回信去对他讲?这不是要我代表你们虞家去逼死人家吗?你们母女俩狠得下这个心,我如烟可做不到!
但是主命难违,完盛那里,还是要去的。
不过在去之前,我还要指桑骂槐地说上几句出出气。于是道:“盼盼姐,你别生气,像完相公这种穷酸,白白地活了二十三岁,倒像个小孩,说话一点儿分寸也没有,写出些淫词秽语来……我家小姐是官宦千金,大家风范,怎能受他的侮辱?盼盼姐你也不要使性子、发脾气,以后别再去思念这个穷酸就是了……”
美盼心想:如烟,你误会我了。不过,你越误会越好,这样更能瞒过你,让你唠叨几句好了。便道,“如烟,把这个简帖交给完先生。”
“哼,都称人家先生了,真够生分的……”如烟一看信瓤,是个同心方胜,和完盛的书信差不多,就认为是退给完相公的原信。便道:“盼盼姐,这简贴儿还有一个信封呢,要退还给人家就连信封儿也一起退了呗!”
“傻丫头,这不是我刚写的回信吗?”
“刚写的?那你都写了些什么?”
“信上写的和我嘴里说的一样。”
“恐怕不一样吧!”
“一样!不信你自己看。”说着,美盼又装模作样地要打开那“同心方胜”。
“盼盼姐,你就别打开了!你好不容易叠的和完相公一模一样……不过,盼盼姐,既然写的和说的一模一样,书信我就不带了吧,免得多些是非。”
虞美盼心里着急:你怎么能不带呢,岂不误了我的大事?随即白了如烟一眼说,“傻丫头,你去传言,那完先生不一定会相信你的。还以为是你从中捣的鬼,并不是我的意思。这信可以替你作证明呀,快快拿了去!”
如烟听美盼这么一说,心里虽然很不情愿,但又不得不听。她一边走到妆台上去拿书信,一边嘟嘟囔囔道:“唉!有人为了梦里与你想见,真是费尽了心神,醒来以后却仍是孤孤单单睡不着觉,吃不下饭,罗衣经不住五更寒。有的人,却是这样地折磨人家,让人家空盼佳期,这算什么?唉…盼盼姐…我去了……”说罢,慢吞吞地往外走。
美盼看了很是高兴,心想:这鬼灵精怪的小丫头,也有上当的时候!正在得意,却见柳如烟又折回来了。
她慢吞吞地回到了中房,把那个方胜往妆台上一放,说道:“盼盼姐,书信我不带了。”
美盼心里一急,忙问道:“怎么又不带了?”
“如烟想,当初兵围普救寺的时候,幸亏完相公挺身而出,救了大家,也救了我如烟。今天你要我带了书信去骂他,是为了不让完相公来恨我。其实我想,完相公恨我倒也无所谓,最起码,我是不会恨死他的如果拿出姐姐的书信来,一定会把他活活给气死的。所以,我如烟宁可被他痛恨一辈子,也不忍心把他气死。我想来想去,这封书信还是不带的好!”
美盼心中暗暗叫苦:小如烟啊,你也真善良。我一生中能碰到你这样的人,也是前世修来的福分,可是你哪里知道我的苦衷呢?我能对你说,这是一封与他“约会”的信吗?不能!所以依然板着脸说道,“不必多言,快快送去!”
如烟也豁出去了,顶嘴道:“不,我就不!”
美盼急了,拿出大小姐的威势来说道:“大胆的奴才,竟敢违抗主命,拿去!”顺手一带,把书信扔在了地上。接着又自言自语地说,“呀,好冷,加件衣服去。”边说边匆匆走进内房,躲在绣幕后面,谛听着中房的动静。
如烟被气得发昏,心想:三个月来,我俩亲如姐妹,今天竟然骂我是奴才,还把信扔到地上,逼我去送还一转身走开,说什么“好冷,加衣服去”笑话!现在刚刚立秋,我热得还想脱衣服哩你这么压我,我也得还你几句。
于是,如烟对着内房大嚷:“虞美盼,你保重!现在好像是冷,但是,身体冷还可以加件衣服。你摸摸看,是不是心也冷了?哼!真好笑,今天在帘幕重重的妆楼上,还嫌衣服单薄,还说冷。前天晚上,在清露明月下听琴的时候,你怎么不怕冷?哼,都险些被人家那个二十三岁的单身狗当美味佳肴吃了,还…还…那其间,你怎么也不怕羞?为了一个疯疯颠颠的穷酸,隔着墙儿差一些做了望夫山……”
二斗鹌鹑你用心儿王实甫元曲
你用心儿拨雨撩云,
我好意儿传书寄简。
不肯搜自己狂为,
则待要觅别人破绽。
受艾焙权时忍这番,畅好是奸。
“我与他是兄妹之礼,焉敢如此!”
对人前巧语花言,没人处便想他,
背地里愁眉泪眼。
虞美盼在内房听得是真真切切,清清楚楚,心想:“幸亏我逃得快,躲进了内房。否则,就柳如烟这张损嘴,我还真少一个地洞钻呢!”她悄悄走近绣房门,“不知她牢骚发完了没有?只要能把信带去,就受她几句也无所谓……”
正想从门缝里往外查看,又听如烟在中房爆粗口:
“要不是你,有了撩云拨雨的心思,我闲得?!好心好意去为你传书。你在听琴的时候,不是说过么?假若有一个人来替我们通通信息,就是巫山十二峰我也敢上!通信息的倒是有了,可你倒是上啊?你这不是隔着墙耍人玩吗?你不仅耍了你家完先生,你也耍了我是你有了这个心,我才敢替你俩传书信的。我是一番好意呀,你却尽找我的岔子。好,就算我是在受艾绒灸,暂时忍一忍也无所谓!可你也真够可以的,说什么与完先生是兄妹之礼,焉敢如此。哼!在人面前,你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在背地里,却成天愁眉苦脸,哭哭啼啼的在没有人的地方就叫着人家的名字,完郎,完郎……什么完郎,我看是玩郎……”
如烟从地下拾起那同心方胜,又仔细端详了一番,感觉这方胜里包着的是潘金莲的致命毒药,就叹了口气:“唉!那个穷酸加傻角,还在等我的回音哩!”说罢,便下楼往西厢而去。
美盼听得中房已没有了声息,便撩开绣幕一看,大喘了一口气:中房的如烟不见了,地下的书信也没有了,知道她已去“完成使命”去了。心中暗暗地说,“如烟好妹妹,对不起,委屈你了!”
柳如烟走在路上,还是眼泪汪汪的,一肚子的冤屈还是没有吐露干净:
想不到一向温柔多情的虞美盼,会如此绝情!现在叫我怎么办呢?完相公所以留下,全是我如烟的主意,两头用手段,完相公只知道是美盼要他留下的。现在虞美盼已经变心了,原来不赖婚的有三分之二,现在赖婚的占了三分之二,事情绝对成不了了,这个痈疽迟早要开刀的……
又一想,早比迟要好,免得人家完相公在这里浪费了青春,耽误了前程。不过,自己也实在是没脸去见完相公了。
唉!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反正得出人命,早早把他气死我也省心,免得我也跟着受气,受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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