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两日,白绫毒酒没等到,反倒是大少奶奶王氏亲自过来了。 王氏一进屋,就看见向晚穿了身孝服,鬓上簪着白花。屋里的下人们也都穿白戴孝。俞文川是在昨日斩首的。 “弟妹节哀,保重身体为上。” “大少奶奶今天怎么得空过来?”向晚可不认为王氏是专程来安慰她的。 王氏不语,只拿眼瞥了眼屋里的下人,九儿知机带着人都出了屋,王氏这才斟酌着开口。 “有些话,我还真是不知道怎么对你说,但是总得有人来当这个恶人。” “大少奶奶但说无妨,我如今还有什么受不住的。”她连身后事都想好了。 “前日大少爷和你说的,想来你是考虑清楚了,如今,眼前还有一条路,不知道你愿不愿走?” “总好过黄泉路吧。” “俞大人尸骨未寒,总得有个人收敛,父亲母亲有意放你归去,当然这说法就不那么好听了,不知你意下如何?”收敛是儿子的事,但俞文川的儿子如今还在大牢里呢,说到底,收敛也就是休妻的托词。 “杜府就不怕违逆了权贵?”向晚一愣,寿王可是个睚眦必报的主。 “死者为大,父亲也钦佩令堂一身傲骨,可是你也明白,杜府如今也是风雨飘摇,父亲已经在家赋闲一月有余。也只能,对不住你了。”向晚倒是不知道杜大人赋闲这茬,和俞家的官司脱不了干系。王氏说的客气,自己却清楚,下堂妻虽然对日后名声不好,已经是眼下最好的选择。 “我能带着屋里的下人们走吗?” “这玉竹院里的人和财物,随你处置,如果需要,府里会替你寻个宅子,派车马送你过去。”俞府的财产都被充公了,房产当然也包括在内,王氏怕向晚没地方去,才有此说。玉竹院里的家什除了向晚的陪嫁就是为新婚准备的,杜府的意思是让她都带走。 “住处我自有安排,不知我何时动身?” “明日头午,我会把文书送过来,眼看到了年根,总不好在正月里动土。”入住新宅都要象征性的翻墙根的土的,王氏的意思是让她年前就走。 向晚本来也没想多留。痛快的应了声好。 送走了王氏,向晚就带着众人收拾包裹,打包行李,当然只限于自己的陪嫁。一屋子人足忙了有三个时辰,才将将收拾的差不多,剩下的就是些大件和日常用品,诸如家具,大屏风,被褥,洗漱用品等。 向晚做主,那些不贵重的,也就不用带了。 夜里九儿上夜,听见向晚翻身,知道她没睡,忍不住开口说“小姐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吧,别憋出了心病。” 难受吗?向晚觉得不完全是,自己明明处心积虑想要离开杜府,如今夙愿得偿,她应该高兴才是,可是代价却太过惨重:娘家倒了,亲爹死了,亲娘和弟弟妹妹还在大牢。自己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着一大屋子指望着她的仆从,应该何去何从?她自己也有些茫然了。 就在九儿以为向晚睡着了要替她吹灯的时候,向晚才幽幽的开了口“都会过去的。睡吧,明天还有的忙。” 王氏把休书送过来的时候,向晚已经带着下人们整装待发。 王氏没料到向晚走的这么干脆,赶忙安排人手和车马。 向晚一行人从杜府的角门上了车,离开的时候,没想到三少奶奶也和大少奶奶一起来送她。大少奶奶给了她一张名帖,让她遇见大事可以到她娘家京兆府求助,陈氏则塞了一摞银票给她,足有两千两。向晚推辞不掉,只好以后再图回报。 出了杜府,向晚没有跟着回如意巷的宅子,而是带着九儿和李妈妈直奔了刑部大牢。 因为午时刚过,衙门里也要歇晌,向晚就带着李妈妈和九儿在附近的茶寮里用了点茶水点心,直等到了快申时,才找到了办交割手续的人。 俞大人当时是被斩首的,眼下尸首已经被缝合过了,就和其他尸体一起放在牢房外头的草棚里。向晚认过了尸,签了字,拿到了俞大人的死亡讣告,就在门口雇了辆平板车,车夫等在刑部大牢门口就是做的这死人生意,见怪不怪地把卷了席子的尸体抬上了车。向晚让李妈妈跟车回去,着手治丧,尤其是赶紧寻了寿材。李妈妈临走前还不忘把之前的钥匙还给了向晚。 向晚在刑房外面转了一圈,才找到了一个牢头打扮的人,带着九儿上前说话。 “这位官爷,请问前任礼部侍郎俞大人的亲眷可关押在此处?” “你是他家什么人?” “我是俞家的出嫁女,还请行个方便。”说着,把一锭5两重的银子塞到了牢头手里。 牢头得了银子,自然与人方便。 “我看你一个妇人也不容易,就给你指条明路,今天早上,上头已经发了话,俞府那些罪眷得了开释,不宜再关押在刑部大牢,已经命人转送到京兆府的牢房了,这其中包括一个妇人,一个妾氏,一位小公子和一个襁褓中的小姐。” 向晚一听,脸都吓白了,“官爷是不是记错了?交出去的,就只有一位姨娘?” “这还能有假?人是我亲自送的,本来是关着两个妾氏的,只是那小公子的生母得了急症过世了。你有这功夫闲打听,不如赶紧想办法把人领出来。” “官爷是说,那些罪眷无罪释放了?可以直接去京兆府接人了?”九儿追问道。 “一看你就是没出过内宅吧,这无罪是不假,想把人领回去,自然得想些办法。” “还请您指点。” “这人交过去,得先核实了身份,再调查家世背景,还得看没有作奸犯科的案底。这释放的日子嘛,就因人而异了。” “要想早点开释可有什么法子?” “自然要找好了门路,出了这门右转,第三个红漆大门,上面写了赵宅的那处,可别说是我说的,我一家老小还指着我这饭碗呢。” “哪能呢,官爷放心,我们不是那恩将仇报的人。”九儿忙替向晚答应。 向晚听说人可以捞出来,喜出望外,身上的这几千两银子怕是不够打点,等会先探明了门路,再回家取钱。 高兴之余,向晚不禁纳闷,以寿王的为人,怎么肯这么轻易就放过了俞家的家眷呢? 寿王如今也憋屈的很,自打太子薨逝,他本以为老皇帝的那把椅子自己是坐定了,于是趁着皇帝卧床不起那几日,抓紧时间排除异己。这头一个遭殃的,就是当初不肯让他以天子车驾祭天的礼部侍郎俞文川。 所谓通敌的书信,不过是他让人伪造的,书信是买通了俞府下人事先藏在俞文川的书房里,等刑部的人去搜,自然证据确凿。 他的本意是要把俞府上下赶尽杀绝的,可是他刚刚摄政,根基不稳,有很多反对的呼声响起,他倒不是在意几个御史的唠叨,而是手下的人也不听使唤,今天说证据有疑点,明天说书信内容不详实,不足以定罪,拖了快一个月,也没能定他个灭族抄家。眼看着老皇帝身体慢慢恢复,即将还朝,寿王决定先要了俞文川的命,至于他的家眷,再慢慢收拾。 其间,寿王听说大理寺卿杜大人家里娶的新媳妇是俞文川的次女,顿时就不高兴了,于是借故不让他上朝,要是杜家识相,自然知道该怎么处置那个俞氏。否则将来等他登基,杜家就是下一个俞家。 寿王想的挺好,没想到老皇帝一觉醒来非但没立他做太子,反而把另两个封了藩王的儿子召回了上京。寿王立时慌了,也就顾不上这些俞府罪眷了。 刑部大人得了齐王的授意,很快选好了阵营。既然俞大人判的是斩首而不是满门抄斩,自然罪不及妻女,这些家眷不宜再继续关在刑部大牢了,于是俞府剩下的几人在齐王回上京当天就被转到了京兆府,至于京兆府尹王大人有没有眼色,就不是他刑部尚书该操心的了。 再说向晚这边按着牢头的指点,找到了赵宅所在,上前叩响了门环。 开门的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厮,看见门口是两个女眷,倒也没觉得惊奇。 二人被让进了大门里,小厮引着她们到右边的抱厦里落座,只留下两个字:等着。 不多时,看见一个穿着缎子面的中年男子从堂屋里走了出来,又从刚才的大门离开。 那小厮过来又丢过来三个字:过来吧。 正堂里坐着一个山羊胡的中年文士,看着一脸精明。 “说吧,求的是哪家?”显然是做惯了这赎买的营生。 “俞府的家眷。” “俞府?哪个俞府?” “前礼部侍郎俞文川的家眷。” 中年文士从书案取出了一本蓝皮书册,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 “一个姨娘5000两,一个小姐5000两,一个少爷2万两。一共是3万两,只收银票。” “大人想是弄错了,还应当有位夫人吧?” “已经有人替她办好了。”向晚用余光瞄了一眼放平在桌子上的册子,果然杨氏的名字被划掉了。向晚若有所思,大概是杨氏的家人。 “什么时候放人?” “自然是当天的事当天了,我可不耐烦多扯皮。” “那这位,大人?容我回家取了银票再来。” 中年文士摆了摆手,示意向晚她们离开,也不知是等还是不等。 刚才的小厮照例把她们带出正堂,送出门去。 巷口,一个军士打扮的人眼见着向晚主仆二人从刑部认尸出来又去了赵宅,不禁纳罕,她就这么大大咧咧的认了尸,又去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