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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了席,暑气在夜蝉声中一阵阵退潮,送别了客人,苏蘅和薛恪踏着月色慢慢走回正院。

一路回廊曲折,皆以琉璃灯照明,映在青砖地上别有意趣。

苏蘅和薛恪并不同床而寝。新婚之夜后薛恪便搬去了东厢的耳室住。这耳室类似于宫中正殿与暖阁的关系,中间有道小门连通,却可以各自出入。

平日薛恪进了东厢,便会绕过外间的屏风往他起居的耳室去,与苏蘅互不打扰。

他们要分居,原先不必这么麻烦。

只是新婚不久,薛恪曾因处理公务到深夜,便宿在书房数晚,拜门那日,康阳便悄悄拉着苏蘅的手,隐晦问新姑爷是否对她冷淡。苏蘅这才知道,府中的婆子除了照看他俩的生活,还兼职向父母报告生活,这便不敢明目张胆地和薛恪分寝了。

总归住在一个屋檐下,现下散了宴席,他们便同路回去。

廊下悬着琉璃灯,一路光影温柔。

并排走路时,他总是习惯在她身后半步,高大的影子便在她的脚下。

苏蘅看着那琉璃灯下修长的身影,忽然有点沮丧。

拜门回来那日,他明明那样生气,现在她替原身道歉了,他为什么不说话?同样的一番道歉,同样的一席酒菜,怎么赵若拙离开前就高高兴兴的,他薛恪还是淡淡的冰山神色?

锯嘴葫芦拍一拍还能抖落三两籽,这样闷声不吭气的不是欺负人吗!

苏蘅本来不是个多话的人,也不是一个特别需要别人夸奖的人。

但就因为他不肯开口,她生平从未这样希望得到一个人的肯定和夸赞。

哪怕一点点也好。

可这一点点,他也吝啬。

人家不是说,只错能改,善莫大焉么。为什么在薛恪这里这个“善莫大焉”失效了?

苏蘅越想越郁闷,越想越上头,恨不得立马变身咆哮教主,抓住比她高一个头的薛恪的肩膀使劲儿摇,大声冲他喊,“你说话呀,你说句话呀!是好是歹倒是给我个痛快啊!”

但是,为了长公主府的礼仪教养,为了自己的风度颜面,苏蘅捏了捏小拳头,还是忍下去。

走到半途,她忽然停住脚,毫不客气地转身,脆生生地叫他。

苏蘅再没装模作样地叫他的表字“叔夜”,而是说:“薛恪,我有话跟你说。”

古时除了长辈外的人,若连名带姓的叫别人是有轻蔑意味的,不尊重。但一团说不清道不清但的委屈堵在心窝子里,苏蘅也管不了那么多。

薛恪正往前走,苏蘅一转身,他没刹住脚,苏蘅差点撞在他身上,幸好抓住他的袖子才保持住平衡。两个人距离因为她的突然动作变得猝不及防的近,这样近的距离,他给人的压迫感也变得愈强。

苏蘅轻轻抓住的正是薛恪的左手。

她原先不知道,可是现在知道了,隔着那层薄薄布料触摸到他微弯的肘臂,或质问或委屈的情绪一下子梗在胸口,什么也说不出了。

此刻放手也不是,松手也不是。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偏偏薛恪站在眼前,不退后半分,低头打量她。

薛恪很高,她面对着他,垂头也不是,抬头也不是,霎时间两个眼睛不知道往哪里放。黑白分明的眼睛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他的喉结上。

“郡君要说什么?”

薛恪喉结很明显,说话的时候上下滚动一道,声音从苏蘅的头顶上方传来,低沉平静,没有因为苏蘅的直呼其名而不悦。

他身上还是同琅嬛院初见时那样,不用任何熏香,衣袍上只有温暖洁净的皂角气味。他呼吸间干净清冽的气息不经意拂过她光洁的额头,那一小块肌肤便骤然绷紧,像有小虫爬过,酥酥麻麻痒痒。

没由来的,苏蘅的脸腾的一下烧起来。

她是个面皮很薄的人,不用照镜子,也感觉到自己两颊的滚烫温度,现在一定红得能滴血。

苏蘅方才冷冷的气势顿消。

她轻咳一声,松开他的衫袖,伸手别了别鬓边的头发,试图掩饰自己脸上的不自然。

她抬起头仰视他,眸光闪如星子,“那日回来,我仔细读了《宋刑统》,你说的都是事实。我诚心道歉,真的对不起。我是想问,我的诚意,今日你可有感觉到么?”

薛恪没有回答,目光却落在她方才那只拂鬓的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