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打柴人下山,健步如飞,如履平地,走得极快。我站在路边,忙侧开身子给两人让路。前一人经过我身边,只匆匆暼了我一眼,便走了开去。后一人在经过我身边时,微微停了下。我见他长得颇为憨厚老实,忙抱拳行礼,开口问道:“敢问这位大哥,苏门先生可在山上?”那人看了我一眼,擦了把汗,道:“在的。”我心里一喜,“这可多谢了。”那人摇了摇头,视线落在我脚边,眼睛里突然流露出惊羡的神情。我顺着他的目光,低头一看,见小狐狸正在往我裤腿上拼命的蹭。 我觉着好笑,遂蹲身将之抱起。打柴人见状,愣了愣,一双眼睛紧盯在小狐狸身上。我心想,这小狐狸倒还挺招人喜欢的。 我朝他挥了挥手,便继续往山上走。 约摸爬了一个多时辰,感觉头顶的太阳甚为热烈,空气也闷热得紧。我累的上气不接下气,心里虽想着一口气爬到山顶,身体却委实跟不上。 我在路边一块大石头上坐下,准备歇歇。抬眼望去,山顶已近在咫尺。是以不用着急,便慢慢走,用不了多久,也就到了。 待休息得够了,我起身,准备继续往上走。突然一阵清风迎面抚过,浑身的灼热感渐退,心里很是舒畅。 正欲往山上走,天边不知何时飘来了几朵墨云,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头顶。我盯着那几朵乌黑的云,瞧了半天,倏忽又一阵风吹过,感觉脸上有些湿湿的,凉凉的。 我心里一惊,还未及反应,一粒黄豆大小的雨珠打在我嘴边,我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这这,这是要下雨了?这下完了。 我急忙往山上奔走,还没走出十步,天边彩云尽散,乌云密集,原本稀疏的雨珠也渐渐变得密集。很快,漫天大雨泼将下来,我连一个避雨之所都找不到,只好在雨中继续前行,希望能够尽快抵达山顶。 小狐狸紧跟在我身后,一人一狐,似两只落水的肥鸡。当真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如漏网之鱼,跑得形象全无。 这雨来得迅速,去得也快。等爬到山顶,雨已经停了。抬头望去,只见太阳抖抖身子,已自云层中钻出,其光芒不减,甚是耀眼。 然我之道袍,小狐狸之皮毛,全都被雨淋湿。不过现下我可没工夫管这些,我得尽快找到那位苏门先生才是。 山顶空旷,怪石嶙峋,树木丛生。我和小狐狸沿着小路,穿过一片密林,绕过一块宛如天然屏障的大石后,视线突然变得极为开阔。 远远望去,前方是一片幽深的竹林,竹叶苍翠,向两边并排展开。偶有风从竹叶间吹过,竹叶相互摩挲,发出沙沙声响,甚是悦耳动听。 从竹林中望去,隐约能看到一间木屋。我心里大感欣慰,料想那应该便是苏门先生的住处了。 当下,我便赶紧往竹林走去。走近竹林,沿着一条铺满竹叶的小道,一径向前。没过多久,便看到了一间小木屋。 木屋系由竹子搭建而成,从外面看去,甚是简朴。我四下里瞧了瞧,心想,如此这般幽静,倒也像是仙人居住之地。再者,竹素有君子之称,此处到处都是竹子,料想这位苏门先生定也是一位大有造化之人,说不定真的能助我恢复记忆。 木屋前有一个由竹子围成的小院子,我走到院子前,在关着的木门上轻扣了几下。 里面许久没有声音传来,我又加大了力度,扣了好几下,侧耳倾听,依旧没有声音。我感到奇怪,难道这位苏门先生不在家? 我在门口站了许久,左右看了看,见没人,遂试着推了推木门。没想到这门一推即开。 我站在门口,伸首往里面瞧了瞧,见没人,遂走了进去。 院子不大,除了过道中间安有一张石桌并几张石凳外,便什么也没有了。 走到木屋前,见屋门紧闭着。我试着敲了敲门,耳朵贴在门上,并未听到里面有人。看来这苏门先生真的不在家。 不过我倒不着急,俗话说得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我既然已经来到了这里,就不必担心找不到这位苏门先生,横竖他迟早总是要回来的。 我在石桌前坐了,将身上的袍子脱下,把水拧干,铺展开放在石桌上,让它略略晾一下。小狐狸抖了抖浑身的雨水,后腿一蹬,一下子便跳到我对面的凳子上,伸长脖子,一双大眼睛骨碌碌的四处打量。 我感觉很疲惫,正想趴在桌子上打个盹儿,突然见小狐狸两只招风耳齐竖,一双红眼睛紧盯着小木屋方向。 “怎么了?”我盯着它,回头看了眼,见并无异状,便又回头看着它。 小狐狸眼睛锁在小木屋后面的竹林,浑身毛发一根根竖起,神情极为警惕。 我被它这副模样给吓了一跳,忙起身往小木屋方向看去。 木屋后面乃竹林一片,并无其他任何东西。我正在想这小狐狸是不是太也谨慎过头,导致出现幻觉了。忽然微风吹过,一阵细小的琴声飘进耳朵里。我心里一惊,木屋后面有人在弹琴。莫非是苏门先生? 未及多想,我穿好道袍,带着小狐狸绕过木屋,来到木屋后面的竹林,却并未看到有人。但耳边的琴声却比刚才要清晰得多,想来那抚琴之人便在竹林深处。 小木屋后面的竹林并无小路,所以我只好在竹林中循着声音,任意穿梭。 一路上穿林扶竹,大概有一刻钟的时间,我终于走到了竹林尽头。 耳边琴声清韵,十分清晰明了。抬眼望去,见竹林尽头有一男子,背对着我,正在抚琴。 我在距离男子大约十丈远之地停下,手扶在一根竹子上,紧盯着男子的背影。 男子一身墨蓝色的袍子,头发未竖,任意披散。自背影瞧去,颇具风流潇洒。 我盯着男子打量了半天,见其只一心低头抚琴,并未发现我。我猜想他应该就是苏门先生,但他现下正在抚琴,且已沉醉其中,我不能前去干扰。看来我只好呆在原地,等他弹完。 我靠着竹子坐下,静静的听他弹琴。 男子抚琴极为认真,举手投足间无不透露出一种潇洒自在,收放自如的气度。好似心里早已全无世俗干扰,只一心沉迷于自己的世界。 我以前对于琴事造诣如何,我现下自是不知道。但此刻的我,对弹琴,那可是一窍不通。男子所奏之曲为何,我自是不知的。但听琴声缓急有序,一高一低,忽远忽近,若有还无,令人听之,飘飘渺渺,只觉如坠烟海,身轻如燕,骨质疏通,甚是舒服。 倏忽微风四起,四周竹叶翻飞,仿若蹁跹之蝶,围着男子上下飞舞。男子宽袍缓带,随着风起,袍袖鼓舞,墨发随之而动,飘飘欲飞。好一派仙风道骨范儿。 我倚着竹子,听着曲子,瞧着眼前的画面,竟有些被迷住了。 不知为何,我总觉着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却偏偏又想不起来。我微微皱起眉头,心里很是茫然。 正在自我纠结时,眼前红光一闪,我忙收敛心神,收回视线,往地上一看,见小狐狸正歪着脖子打量着我。我暗暗发笑,刚才肯定是它在捣鬼。 我伸手轻抚了抚它的头,抬眸继续往竹林尽头看去。 感觉时间在这里好似已经停止,周围的景致皆变作一幅静态的画面,美感十足。等琴声褪去,我迷迷茫茫,早已不知身在何处。若非小狐狸在我眼前不停地晃动,恐怕我还处于痴迷状态中不可自拔。 等回过神,男子已停止抚琴。我敛了敛心神,忙起身走上前。 在男子身后十步距离处停下,试探性的问道:“请问阁下可是苏门先生?”男子并未回答我,只微转过身,抬头望了我一眼。 只这一眼,我便如同给人施法定住一般,再也动不了。男子剑眉星目,面若昆山之玉石,龙章凤姿,体态绝美…一时之间,感觉自己竟找不到一个具体的词来形容。当然以我当前的状态,自然也是找不出的。我只觉着眼前一亮,然后便似有一层迷迷蒙蒙的白雾笼罩在眼睛上,什么也瞧不清。男子的面目在白雾中若隐若现,宛若谪仙之人,那双点漆般的眸子,明亮若美玉似星辰,我感觉自己这一颗心,完完全全便落在了他身上。我的第一感觉是,这人长得当真是惊天地泣鬼神,第二感觉便是,我怕是要完了。 我呆愣愣的瞧着他,眼里早已不辨日月星辰。男子好似浑没看见我这副呆样一般,只淡淡扫了我一眼,当他视线落到我脚边时,倒微微怔了下,但也只是一瞬间,很快他便收回了视线。然后抱着瑶琴,起身往木屋方向走。 我呆了半天,方才回神,用力甩了下脑袋,赶紧快步跟上。真没想到,这苏门先生竟是这样一位冠绝天下的人物,怪不得世人称他为仙人。 “苏门先生,”他走得不快不慢,我跟得却很艰难。一来我方才走了那么长时间的山路,二来,我心神还未完全收回。有些迷迷瞪瞪,所以跟得困难。 跟着他来到小木屋门前,见他进了院子,我更加认定他便是苏门先生,忙也快步跟了进去。 这位苏门先生进了院子,走到木屋门前,伸手推开木屋的门,走了进去。但很快便又出来,只是手中的琴已换做一个陶壶和一个杯子。 他走到我面前,将手里斟满水的杯子递给我,我抬头一看,才发现他长得好高,巍巍然如山巅之玉松,让人不敢仰视。我愣了半天,才伸手接过杯子。 他坐在身旁的石桌前,把水壶放在石桌上,双臂抱胸,抬头打量我。 我正喝着水,低头间发现他在看我,心里一急,差点被水呛住。我忙放下杯子,咳嗽了几声。遂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抬头看着他道:“苏门先生,小人此番前来,是有一事想请先生帮忙…”我话还未说完,便见他摇头,淡然道:“我不是苏门先生。”我心里一惊,疑惑的看着他,一脸不可置信的道:“你,你不是苏门先生?” 他没说话,只轻轻点头。见状,我震惊了,心想:他若不是苏门先生,那苏门先生在哪里?可这山上明明就只有他一人,他怎么可能不是苏门先生呢? 我还待欲问,却见他移开目光,转而盯着我脚下。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见小狐狸正在抓耳挠腮。我心里又是一惊,刚才在竹林里,他也是这般瞧着小狐狸,难道他喜欢小狐狸? 小狐狸挠了半天的头,抬头间,突然发现两双眼睛都在盯着它看。它顿了下,一双眼睛不停地往我两人之间转来转去,转去转来,最后将目光放在男子身上。只见它双目一瞪,口里呲呲作响,好像在威胁他一样。然后便见它双腿一蹬,一下子便跳进了我怀中。仰着脖子,不停的在我脸上蹭。 我的脸被它头顶上的绒毛弄得痒痒的,遂一巴掌将它拍开,抬头看着男子道:“那兄台可知苏门先生在何处?”男子怔怔的瞧着我怀里的小狐狸,顿了下,方才缓缓点头。我忙道:“那你可否告诉我,他在哪里?我有急事找他。”他点头,道:“我带你去见苏门先生吧!”说话时,眼睛却一眨不眨的盯着小狐狸。我猜想他定是喜欢小狐狸,心里不禁有些嫉妒。不过听他说要亲自带我去找苏门先生,我心里又是一喜,心想:如此一来,我就可以和他多待得一阵儿了。 我跟着他绕了大半座山,最后在山之南面的一处洞窟前停下,他指着洞窟方向,对我道:“苏门先生便住在里面。”我抬头往洞窟方向看了看,见洞窟前荒草丛生,因草木长得实在茂盛,将洞窟的门遮掩住了,所以看不清洞窟里面的情形。 我回头对他道:“谢谢你。对了,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他看了脚下的小狐狸一眼,缓缓道:“在下姓嵇单名一个康字,表字叔夜。”我点头,在心里默默念了两下他的名字,道:“我叫堇瑶,请多多指教。”说着,便抱拳向他行了一礼,他亦还了我一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