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儿是并不想去永宁宫的。 她已经有些时日没去这永宁宫了,她心里存了事,盘算着,若是能避开这个地方,也就避开了让她心乱的缘由。却不曾想,今日王皇后特意要她往这个地方送东西去。 王皇后的神色有些诡秘,她在想什么呢?妤儿来不及忖度思量其中的奥义,她只知道,如今她不管心里怎么想,都必须硬着头皮去跑这一趟。 她手里捧着盛放荔枝的锦盒,只觉得它沉甸甸的,仿佛自己也在下坠的心。坤宁宫到永宁宫的距离并不远,可这些步子,却仿佛一条河一般,绵长不绝。 这时候天色已经不早,朱常洛正与母亲王恭妃、老仆李嬷嬷说话,忽然闻得门外一阵脚步声。永宁宫是少有人来的,因而三人都是一股纳罕的神情。正想着来者是何方神圣,却见了妤儿端着一个精美的果盒,款款而来。王恭妃笑道: “原来是妤儿姑娘,快进来吧。” 妤儿带着笑容: “奴婢参见恭妃娘娘,参见殿下。” 朱常洛一见是妤儿,欣喜异常,赶紧从座位上起来: “你怎么来了?母亲刚刚还和我念叨起你来。” 妤儿看了一眼大皇子,依旧含笑: “奴婢是奉了皇后娘娘的懿旨,前来将坤宁宫的荔枝分来给恭妃娘娘和殿下品尝。” 此话一出,朱常洛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王皇后如今已将妤儿当作坤宁宫的一个丫鬟使唤了,如此一来,他将妤儿收到永宁宫的念想,竟是再不能够了。 王恭妃微笑着,徐徐点头: “有劳皇后娘娘费心了,还望妤儿姑娘回去将本宫与洛儿的谢意转告给皇后娘娘。”她接着又假意嗔怪李嬷嬷: “李嬷嬷,怎么好还让妤儿姑娘拿着这盒子呢?” 李嬷嬷会意,上前笑着接过妤儿手中的锦盒,连连道谢,王恭妃慈爱地看着她: “妤儿姑娘也不是第一次来这儿了,不必拘礼,我这永宁宫虽然收拾得简单了些,可也还能招待些人,李嬷嬷,给妤儿姑娘赐坐,再沏些茶来。” 妤儿自然是推辞: “恭妃娘娘体恤下人,奴婢受宠若惊,只是这天色实在太晚,奴婢回去复命后,还得再回秀女坊里歇息,今儿个的赏茶,还请宽恕奴婢的不领之罪。” 王恭妃笑着点头,却也带着些遗憾地说: “也罢……你如今既然已经是坤宁宫要的人了,凡事考量,也自然得与从前不同才行。” 王恭妃很是喜欢妤儿,今日赏茶不得,她便叫李嬷嬷取来了二两银子、一小块翡翠玉佩,前来作打赏,妤儿自然是谢了又谢。 到了离开的时候,王恭妃吩咐让李嬷嬷送妤儿一程,谁知道朱常洛却自告奋勇: “外面夜深路黑,嬷嬷年岁大了,别摔一跤才好,还是我去吧。” 王恭妃一愣,马上便知道了夜深路黑,不过是他随口的理由……今夜十五,哪里会路黑呢?她露出一副了然于胸的笑容,无奈地摇摇头: “那么你去吧,快去快回,不要再在外头贪玩才是。” 就这样,朱常洛便去送妤儿出去,他走在前头,妤儿跟在后头,两个人都是沉默,都是各自有着心事。 眼看着出了永宁宫的大门了,朱常洛却依旧还是恋恋不舍,妤儿低着头,并不敢看他的眼睛,她低低地说: “殿下请留步吧,奴婢该回去坤宁宫,前去复命了。” 朱常洛看着妤儿,刚刚他欲言又止,如今再不说什么,只怕又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如此一来,他便借着黑夜的昏暗,壮着胆子喊了一句: “妤儿,等一下——” 风气,夜清寒,十五的月色清明如玉,发出凉意。 妤儿已经迈出去的脚步停下,她转过身,抬眼望大皇子。 她看到眼前这对乌檀色的眉宇,带着英气的眼睛,如今闪烁一丝慌乱,一丝的不安。 妤儿与这大皇子朱常洛,说来认识的时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只是细细想来,他们之间的话语,一直就是不多的。在御花园的仓促的初遇与分别、在坤宁宫见到的落寞的背影、在琦珏将死之时危难的相逢……他们的每一次见面,都可以说是“不期而遇”,然而每一次留下的记忆,却又是那么地历久弥新,让人久久不能遗忘。 如今她又一次与他相遇,却又一次要与他与他分开。此刻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个字,却只这一瞬,她心中的一池春水,泛起了阵阵涟漪。 她听见对面的这个男子有些急促的呼吸,知道他是有话要同自己说,便微微站定,等待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朱常洛有些急了,自打妤儿和琦珏回宫之后,他便盼望着,期待着,只差自己亲自跑到秀女坊,去看看情况是怎样的?好容易今日他得见了她,却不成想得到这么个答案,他有些气急,说话也越发不懂得隐藏: “妤儿,你这些日子是躲着我的,我看得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为何现在都不肯在我身旁出现片刻?” 妤儿怔住,她摇摇头: “殿下对奴婢的好,奴婢感喟于心!只是奴婢与殿下毕竟是身份悬殊,主仆有别,奴婢不愿毁了殿下的清誉。” 朱常洛恍然大悟地点点头,然而他一点也不在乎: “是不是那些秀女坊的人,又在传什么话?……这些可恶的家伙!” 妤儿有些局促,将头埋得低低的: “殿下几次三番将奴婢从水火之中救出,奴婢心中的感激,并非一字一句就能说清!只是……如今奴婢已经是皇后娘娘钦定的坤宁宫的宫女,这件事情已经尘埃落定,不会有变,还请殿□□谅。” 朱常洛呆住,沉默片刻,他吞吞吐吐地说道: “皇后娘娘要定了你,你势必要去坤宁宫了……对吗?” 她望着他,略带无奈地一笑: “是。” 他听了这话,有些急了,手足无措地,呼吸也短促了起来: “这是你想的吗,这是你要求的吗?在你的心里,究竟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选择?或者其他的想法?” 妤儿眼神里闪过一丝怅然: “奴婢身份微贱,哪里敢有什么选择?又敢有什么想法?” 圆月之下,妤儿的面庞映入朱常洛的眼中,望着眼前这个杏眼熠熠,鼻腻鹅脂,如皎月娴静的女子,他一时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如果你可以选择,你会选择去永宁宫当差吗……为了我?” 妤儿听到这一句话,脸上显出了震惊的表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