妤儿在擦洗回廊的杂役上从来都不曾马虎,每一处亭台的红柱绿墙,都需要来来回回擦拭三次,若是回廊一些精细的雕画,还需要用到鹿皮和毛刷,先用湿绸将表面擦洗干净,然后再用干的麂皮巾吸干净水分……她们每日都要经过这样的训练,这样的动作是轻车熟路,今日贸然留下的这一大片水渍,不必想也知道,定是有蹊跷在其中。 薛公公脸色铁青,他伸出一块白绢,探探柱子上的水渍,眼皮也不抬: “这擦洗的步骤,你可知道?你如此懈怠马虎,可知道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妤儿深深一拜,申辩道: “回公公的话,奴婢着实不知这水渍从何而来……” 薛公公不等她说完话,一脚便踢了上去: “混账东西!” 妤儿吃痛,当即倒在地上,琦珏与慕音见到妤儿挨打有些着急,妤儿火速用眼神警告她们。 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能帮腔,不然话一出口,也要跟着倒大霉。 妤儿深知薛公公今日是吃定了要找自己的麻烦,如今自己便是一句话也不说,也必将会被他狠狠修理,更何况,她心里早就对薛公公有着一股怨气,彩儿的死,琦珏的生命垂危,入宫后的一系列麻烦事儿,说来都是和他有关系的,这么一来,她也就索性把心里想的说出来: “薛公公还请听奴婢一说,擦洗这片围廊的活计是奴婢的不假,只是这水渍从何而来,奴婢心里实在疑惑。” 薛公公知道妤儿不过是苟延残喘,他不屑地说: “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话可以说的?” 妤儿看着薛公公: “奴婢做完这些活计,正是午时左右,今日天气炎热,到黄昏时分,便是有水渍,也该是被晒得只剩下些印记,而不该还是湿漉漉的一片。” 她自然知道薛公公不会听她的申辩,却不曾想薛公公还未发话,清容反倒是开口了: “放肆!你难道在质疑公公,认为公公冤枉了你吗?” 薛公公冷笑一声,没好气地接着说道: “嘴上倒是伶牙俐齿的,可是活计却做得一塌糊涂,可知那些乖巧的嘴,实际是信不得。今日便是咱家前来见了,若是万岁爷或者是娘娘,你摸摸你脖颈上,有几颗脑袋够砍?” 妤儿盘算着拖延时间,如果朱轩媖、朱常洛、王皇后等任何一个主子听到什么动静,碰巧前来看个究竟,再或者,哪怕是茯苓姑姑这时候能出现,事情便都能有转机——只可惜薛公公很是会挑时候,他是不会给她这样翻盘的机会的。 薛公公看着众秀女,威严地说道: “咱家平日里兢兢业业,并无偷奸耍滑,从严治宫,也想来便是咱这儿的规矩!这几日固然是事情太多,忙不过来,容易出了点岔子;只是既然当了奴才,今后少不得还有那更忙的时候,若是今日你也有纰漏,我也有纰漏,那么这后宫的事儿,可就没法子干了。” 这么一来,便是板上钉钉,要拿妤儿来开刀了。 事到如今,琦珏神色有些慌张,慕音的心思反倒有些复杂:有些事情实在奇怪,让她琢磨不透。 前些日子的行为种种,她也是看到了的,妤儿和琦珏的赏赐比别人不同,明摆着是皇后娘娘看准的人,薛公公再对妤儿不满意,不看僧面,难道也不看看佛面?这其中的利弊如何,他难道就不考虑吗? 前些日子清容的诡计,险些将妤儿与琦珏姐妹两个害死,清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轻狂角色,居然胆敢欺负王皇后看重的人儿,照理说,她早就应该死了几百遍才是,然而事到如今,王皇后都没有一丁点儿地朝清容发难。 王皇后既然这么看重妤儿,怎么会对妤儿受辱这种事儿没任何的表态,而是任由清容这么胡作非为呢?这太不合情理了! 这样的话便只该是一种可能……王皇后在故意放任着,让薛公公对妤儿发难…… 慕音这么一想,顿时觉得后背发凉,虽然她不清楚这其中的意味,不明白王皇后这样做的动机,然而只是这么一想,这个念头便足以让她觉得害怕了。 正当慕音还在胡思乱想的时候,薛公公看着妤儿,一字一句地说道: “今日这事儿说它大也罢,说它小也并不是不可以。咱家当然愿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只是若是这懒于宫务,玩忽职守的口子一旦撕开,咱家怕这秀女坊今后无法无天的人还会更多!事已至此,你便去那司礼监里,把该说的说清楚吧!” 在场的宫女们都吓得失色,宫女们平日里犯错被惩戒,说来其实都不是大事,然而一旦送去司礼监里受审,那么这事态就严重得多了。 妤儿的脸色也微微发白,她听说过司礼监的各种严酷刑罚,轮番一遍后,便是人还活着,只怕也只剩半条命了,然而她依旧强打镇定,大有泰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的姿态。 薛公公等着妤儿痛哭流涕,跪地求饶,等了许久,却没等到,如此一来,他不免纳罕: “你这贱婢,难道没什么好说的了吗?” 妤儿再不看他,垂着双眼,一字一句地说: “奴婢相信公道自在人心,也相信司礼监定是会秉公办事,还奴婢一个公道。” 薛公公讨了个没趣,心里恨恨; “好,好!” 他抬起下巴,高声说道: “来呀,把这个贱婢给我拉下去!带到司礼监里听候处置!其余人等,继续留在秀女坊里,没有许可,不得擅自外出!” “今日的事儿谁也不准走漏了一点儿的风声,若是什么杂七杂八的话传到了皇后娘娘或者长公主的耳朵里,你们休怪咱家心狠手辣!……如果你们还想要自己的命,那么就老实点!” 众宫女噤若寒蝉,知道薛公公这话不是戏言,有些心里想要帮忙通风报信的的,马上也被这话打消了念头。 薛公公的目光扫视一圈,停在清容那儿: “水玉,你来负责看管她们,有些不安分的家伙,若是有什么意见,你便给她点厉害,不必和她客气。” 清容得令,瞟着琦珏和慕音: “奴婢遵旨……奴婢一定会尽力,看住那些‘不安分’的人。” 琦珏气得发抖,慕音也是嘴唇微颤,这一次,事态又显得危急了。